朦胧淡月云来去

[苏越]忆流年(番外中)

时值中秋,满地都是金黄的落叶,街上的人们或提着鸡鸭鱼肉往家里赶去,或招呼着亲朋好友往河边闹市去,一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屠苏穿梭在人群中,一边看看路边摊子卖的小玩意,一边四处留意着那方家小孩的踪影。


听说那孩子最近往月老庙那边跑得很勤,大约和他娘亲提到的那个“野丫头”有关,屠苏想着,隐隐约约有种特别的预感。


临近花灯会,来琴川赏灯的游人很多,路边小摊卖的也多是些灯笼等哄小孩的玩意。屠苏近年来行走人间,对这类风俗早已熟悉,也打算买个灯应应景,没想到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串水红色的铃铛,在一众花里胡哨的吊坠、腰饰中很显眼。看着样式简单,那鲜活的红色,又别有一番活泼灵动的样子,屠苏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心里悄悄浮现起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屠苏心里有想把这铃铛买下的意思,却又留意到一旁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也一直盯着那铃铛。只见他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衫,却在脚踝略上方将衣角打了个结。那孩子腰间挂着一个小玉牌和一个褐色的钱袋,看着钱已经全掏出来了,正在他手里攥着。屠苏见他也有买铃铛的心思,想着不好与小孩争一个小玩意,本想离开,却听那孩子的稚稚童音在身后响起:“老板,能减两个铜板么,我实在喜欢得紧。”


那老板哈哈一笑:“可别开我玩笑了,方小公子,你们家大业大,可不会连这两个铜板都出不起吧?”


原来那就是方家夫人口中的那个“不争气”的孩子。屠苏转过身来,又听孩子说:“真没骗你,我就剩这几个铜板了,你就卖给我吧,等我下个月有零钱了就马上还你。”那老板为难地摸了摸头:“实在不是小的有心难为你,方小公子,你这个月也在我这摊上买了不少玩意,只是我这毕竟是小本买卖,拖不起啊。”


看着两人僵持不下,那方小公子又一副誓不甘休的样子,屠苏从钱袋中摸出两个铜板,递了上去:“这两个钱我补上,把这铃铛卖给孩子吧。”那老板收了钱,笑眯眯地将铃铛包起来:“给,小公子,别介意啊,下次再来!”


方小公子喜滋滋地拿了铃铛,本来抬脚就想走,突然又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恩人”在,又退了回来,端端正正地向屠苏行了个礼:“多谢恩人出手相助,梅若没齿难忘,待他日定将谢礼奉上。”


屠苏表面平静,心里却一直在忍着笑,这孩子看着年龄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挺有些说书人口中那些江湖客的口吻。于是他也回忆了一下说书人的口吻,模仿着回答:“区区小事,无足挂齿。我本也中意这铃铛,但见小公子实在喜欢,也不好夺人所好。”方梅若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其实也不是给我自个佩戴的,只是一见它就想起了小铃,想送给她。”


小铃?屠苏心里打了个问号,便随之与梅若聊起天来。方梅若生性单纯,毫无城府,又见屠苏剑客打扮,心中早有意求屠苏教他武功,因此对屠苏有问必答。听方梅若说,那个叫“小铃”的女孩子是两年前流落到琴川的孤女,被月老庙附近的一户人家收养,那家人一心向佛,经常到寺庙中参拜,小铃初被收养时曾被带到佛寺中,与刚好到寺庙中看望久居庵堂的祖母的方家相遇。小铃俏丽聪敏,常有些新奇大胆的主意,让梅若很是好奇她的来历。随着年岁渐渐长了,梅若开始独自出门念书,因而也能时常偷空和小铃玩耍。


眼前这方梅若虽然与兰生的模样无半点相似,但瞧这神情性子,倒像是当初在琴川时初遇的那个满口佛理,一心求仙问道的小书生。而那个小铃,听着并不想是个普通的孤儿,不仅会讲许多神怪志异,还懂得不少异域的风土人情。屠苏皱着眉头,无奈一笑,该不会是....


屠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到了月老庙附近。身边的梅若忽然向着远处喊了一声:“小铃!”便飞快地跑开了。屠苏抬头一看,那月老庙前的台阶上坐着个穿黄色小衫的小姑娘,向着梅若的方向甜甜一笑,跳下了台阶蹦了过来。“对不起了,小铃,等久了吧?”梅若歉意地笑笑,迫不及待地递上礼物:“就是为了给你买这个来迟了,快看看喜欢不?”


小铃略微嗔怪地看了梅若一眼,口中虽说:“又花这些冤枉钱作什么?”眉眼却是满心的喜悦。那串红色的铃铛被她的小手提起来,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随着风响起清脆的铃声。梅若紧张地看着小铃:“抱歉,不是些贵重的东西,就是,就是我看着这个,就会想到你。”


小铃闻言,略微惊讶地张开双唇,随即绽开笑容:“既然是梅若的心意,那贵不贵重又有什么干系?”说着便将铃铛挂在腰间。屠苏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样子,心中的猜测证实了七八分,既然他们有话要说,屠苏倒也不急,便隐了身在一旁静静看着。


小铃和梅若说了会话,和梅若约好两日后花灯会上见,然后两人便分开了。屠苏看着梅若走向回方家的方向,就转头跟着小铃。小铃哼着歌也像是要回家的样子,却走进了一处树林,屠苏仔细一看,原来她手里提着个小竹篮,正弯着腰采树边的小花呢。


日光融融,透过枝叶洒进树林,正是一派平静祥和。忽然,屠苏听见了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小铃显然也听见了,回头看向屠苏的方向,屠苏急忙一躲,余光瞥见一头灰狼正向着小铃的方向走来。


如果她真的是...屠苏想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测,于是打算按兵不动,看看这“小铃”会怎么对付灰狼。可与他想象完全不同的是,小铃显得很惊恐,真真切切的恐惧,提着篮子连连后退了几步,最后更是摔在了地上,竹篮里的野花也落了一地。


看着灰狼就要扑过去的瞬间,屠苏飞快地挡在了小铃身前,霄河随手一挡便将灰狼甩出去了好几里。看着危机解除,屠苏这次放下心来,转头便对着“小铃”生气地说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不挡又不跑的?难道真想被野狼吃了?”小铃摇摇头,叹气:“我既没有法力,也跑不过那狼,屠苏哥哥,你要我怎么办。”


上一世屠苏对襄铃从未有过这般斥责,他素来是不苟言笑,寡言冷面的人,若不是实在心急,也说不出这些话来。襄铃知道他话中的关切之意,并不生气。但看着屠苏疑惑不解的目光,襄铃觉得还是得对她的屠苏哥哥解释清楚,为什么青丘一国之主,会变成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小溪边,看着十分和谐,但若是有人听见他们俩的对话,一定会大感诧异。襄铃原本的声音便十分清亮,如今因是个孩童身子,声音也很可爱,可她口中说的事,若不是活了几百年,断说不出。屠苏听着襄铃说着几百年各地的变化与她的经历,又对这个重生后的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两人走累了,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襄铃指了指她脚上的铜环:“这叫做锁仙环,是青丘狐族一脉传下来的宝贝之一。传说不管是神仙妖魔,只要被这锁仙环套住,便与凡人无异。而我在这锁仙环上下了个百年的咒,只有过了百年,这咒才解得开。”


屠苏虽然惊异,但心里也知道她这般做是为了谁,便转而问她:“是谁帮你找到兰生的转世?”


襄铃很快就回答:“红玉姐啊,世间除了晴雪,大约也只有红玉姐有这本事。”


屠苏心下默然,晴雪近百年几乎没有离开过桃花谷,出谷后又直接回了幽都,襄铃纵然有心,也求她不得。红玉姐一直随师尊云游四方,师尊和幽都也有些交情,虽然困难,但帮襄铃完成这个心愿,她定义不容辞。


“那红玉姐呢?师尊?你可曾再见过?”屠苏带着些许希望看向襄铃,却只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自在昆仑山下一别,三十年未见了。”原来当年襄铃卸下了青丘国主的重担,一边重游故地,一边锲而不舍地寻找兰生的转世,终于在昆仑山遇见了红玉和紫胤真人。之后红玉虽与她常有书信来往,却在未曾见过。


“不过,屠苏哥哥,既然你已重生,紫胤真人和红玉姐仍在,便总会有相见的一天。襄铃也会帮忙给红玉姐传递消息。”襄铃看着屠苏失落的样子,安慰道。虽然两人还想说说话,但见天色已晚,襄铃担心收留她的妇人一家会担心,因此和屠苏约定明日下午再叙。


屠苏回到方家,正好方夫人抓着梅若说教,梅若见了屠苏又惊又喜,而方夫人见他二人居然十分投缘,也乐意让梅若陪着屠苏说说话。而屠苏有意想试探梅若是否有前世的记忆,言谈之间装作不经意地会提起当年方家先祖的事,梅若虽对这位神乎其神的先祖很是崇拜,对他的事迹也如数家珍,却也能看出他没有半分往日的记忆,让迫切想与故人重聚的屠苏有些失望。


回房后,屠苏将背了一整天的霄河放在窗边,自己走到桌前坐下,看着霄河黯淡无光的样子,不禁开始自言自语:


“师兄,我今天见到兰生的转世了。那孩子虽然没有半分像他,可我能感觉到。除了兰生,我还见了襄铃。你肯定想不到当初那个天真的小狐狸竟成了青丘一主,却甘心为了兰生的转世变成一个凡人。啊,不对,你当年当掌门的时候,襄铃应该也回到青丘了吧。”


屠苏瞥见霄河微微亮起一点蓝光,可当他说道“当年”的时候却又立刻灭掉,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抱歉,师兄,我知道你没了记忆,却还一直讲当年的事。或许,我该叫你陵越,又或许....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么说了半天,霄河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屠苏幽幽地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上床入睡。黑暗中,他翻来覆去也总没有睡意,只是一直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襄铃和梅若,跟他与陵越的情况如此相似,同样没有了记忆,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有没有结果。他和梅若如今都是普通人,自然只有短暂的寿命,而襄铃和陵越一个为青丘白狐,一个是霄河剑灵,若无意外都将近乎永生不死。若是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他们再找不回往昔的情谊,是不是倒不如不再有所牵扯,免得留下来的人日后黯然神伤呢?


另一边,霄河里的陵越虽撂下了话说永不见屠苏,但心里的想念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他能控制自己的灵体不出现,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不去听屠苏的诉说。这些日子以来,屠苏说了很多像今日一样抱歉的话,但其中的矛盾和痛苦,陵越也很清楚。他其实并不反感屠苏叫他“师兄”或是“陵越”,的确,他对屠苏说的那些往事一无所知,但每当屠苏这么叫他,他的心里便会泛起一阵阵喜悦的波澜,就像是等了数百年似的,怎么也听不够。他越是清楚自己对屠苏的依恋,便越是害怕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屠苏口中说的那个人。那个曾经的他那么的好,而自己不过是个虚幻的灵体,又拿什么和他比呢?


第二日,屠苏对一早便来缠着自己的方梅若讲了许多往日的见闻。“屠苏哥哥,你和小铃都去过那么多地方,真令人羡慕,要是我长大以后也能飞出这琴川,去踏遍这大好河山就好了。”方梅若托着小脸,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屠苏感慨这孩子到底还是不肯安分的主,若是让方夫人听见又该是一顿责骂了。于是他略一沉吟,对梅若问了个问题:“那之后呢?当你游历完天下,又该去哪呢?”


梅若显然没想到这点,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希望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到处行侠仗义,饱览各地风光。”屠苏回忆起自己十六岁那一年这般希冀,如今居然成了真。


“可是,我在外边游历了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上天下地,几乎没有没去过的地方,可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梅若好奇地抬起头,等着屠苏说下去。


“那就是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和自己最珍重的人,一直在一起。”

话音刚落,窗边的霄河瞬间亮起了蓝光,可屠苏并没看见,只是摸了摸梅若的小脑袋,又问:“你可曾问过小铃,她在外流浪了这些年,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梅若还只是个孩子,屠苏说的这些话他并未全懂,但隐约也明白了些什么,他想起每次他让小铃说她遇到的那些惊奇、凶险的怪事,虽然他听着有趣,但小铃却有些不太想说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也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自己曾和小铃说过,长大后要和小铃四处游历,去体验她所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小铃也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离开时却轻轻地说了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屠苏留给了梅若一连串的疑问,让他想好了再来找自己,随后便出门赴约。远远地便看见襄铃从收养她的那户人家里出来,跟着出来的一位妇人看着很和蔼,对襄铃也很关心。走到溪边,襄铃低下头去碰了碰脚环,笑着对屠苏说:“我当时立了主意要变成个凡人,倒没想过怎么在这凡间生活下去,幸好遇见了这一家人,姜夫人对我很好,总让我想起自己的娘亲。”


屠苏没有回应,独自在一旁坐下,对襄铃问出了困扰他一晚的问题:“你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甘愿变成凡人,是为了什么?我看隔了这么多世,梅若或许一辈子都记不得你,你也甘心吗?”


襄铃闻言,释怀一笑:“我还以为屠苏哥哥你要问我什么事呢?不过是这个。”


在屠苏有些吃惊的眼神中,襄铃看着潺潺流水,开始娓娓道来:

“要说伤心吗?失望吗?定是有的。”

“我找了好多年才找到他,却发现我虽然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狐狸了,可兰生还是离我好远好远。”

“这一世从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我便看着他,等他长大,我便变成个小女孩去陪他玩耍。我也曾几次问过他往日的事,可他全无反应,那时我便知道,兰生是兰生,梅若是梅若。”

“我们,终究是回不到那一世的。”


襄铃撇过头去,装作没事地拭去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

“在兰生还在世的时候,我明白了自己的责任,接管了统领青丘的职责,但我总是想着他,想着大家,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兰生就像我说的那样,忽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回到了琴川,成了平凡的商人,也娶了孙小姐,还有了两个很可爱的孩子。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无论我怎么想他,都不能再打扰他的生活。那时的兰生,已和我无关了。”

“直到他走的那一晚,我才忍不住来了,对着他说了好些话,在晴雪怀里哭的那刻我才明白,对于屠苏哥哥我始终是亲人般的思念,但对兰生...是我错过了。”

“现在的我并不想找回过去,也不期待他能再喜欢我,只是希望能够在他的这一世,守在他身边。也算是还了他的情,偿了自己的愿。”

“所以,哪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


夜凉如水,秋月如霜,屠苏坐在院子里,独自沉思。


襄铃的话带给他很大的触动。当年重生的自己就像是今天的梅若,虽然骨骼灵魂都是屠苏的,却又不是屠苏。若师兄还在,他难道不也会像如今的自己一样暗自失望、难过吗?

屠苏相信师兄到最后也一定会像晴雪、襄铃一样放下纠结,但要是自己一直没有想起来,那么要师兄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建立关系和信任,对他所作的牺牲、漫长的思念是不是太过可惜?


他们之间的牵绊历经百年、刻骨铭心,互相竟从未说出口,实在留下太多遗憾,因而屠苏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却还是放不下。


可自己心里的那些执着割舍不下,不仅苦了自己,还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师兄终日消沉,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吗?


带着种种矛盾的心情,屠苏昏昏沉沉地在院子里睡了过去。那晚,他做了最后一个特别的梦。


几声清脆的鸟鸣,从远方传来,婉转灵动,很是好听;空气中弥漫着一点点的草木香和泥土的味道;微微一股清风拂来,夹杂着山间云朵湿润的气息。


屠苏在这一片祥和的春日中醒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木窗边,面前放着一方竹桌,上点一壶檀香,置一杯清茶。


而面对他坐着的,正是陵越。


此时的他看起来十分虚弱,却仍强打起精神向站在他身侧的幽都婆婆笑着说:“多谢婆婆送我回来。”


幽都婆婆满脸不忍之情,半晌,才说:“陵越真人,如今你体内仅余的生魂之力只能支持一时半刻,要交代的事,要见的人,请尽快去做吧,老身不再打扰了。”


陵越平静地听完,依然是那样温和地笑着:“足够了,多谢婆婆。”


幽都婆婆转身想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转过来,向着陵越抬手作揖:“老身代晴雪谢过陵越真人。”说完便施了法术遁去。


陵越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小方桌上,想了想,吃力地从桌旁放书画的瓷瓶里拿出一卷纸,抬笔写字。屠苏轻轻地站起来,绕到他身后看,陵越写的都是对天墉城事务的交代,对玉泱的训言,以及,对自己遗体的处置方式。陵越在最后特别写着,将自己的配剑霄河赠予清觉的孙子,若是有意,可允许其上昆仑山修炼,入天墉门。


写完后,陵越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我平生所作之事,唯有这一件不知是对是错,总是不能安心。如今,也算是我对清觉的一点补偿吧。”说着便放下了笔。


屠苏并不知道陵越和清觉之间的事,只在心里想:“原来霄河是这样在那秀才的家传了下来,又到了晴雪手里。”陵越将手书卷起,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才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终于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轻轻地倚在窗边。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


屠苏清楚,此时所看到的,正是陵越离世的那一刻。


生魂之力在慢慢消退,陵越不知道自己的其余魂魄已被封入身边的霄河之中,他看向远方的小山,觉得吹拂在身上的风好像正把他的魂魄一点点带离,散于天地。


屠苏的灵魂中有陵越的一魄在,因而此时的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陵越心里想的一切。


他想到了玉泱、师尊、芙蕖、红玉、兰生、襄铃、晴雪...时间只过去了一瞬,他想到的却是自己的一生。


最后,他忽然开了口:“我总觉得,你就在这里。”听得屠苏心里一惊,他正坐在陵越的身旁,而陵越说完这句话后,却仍只看着远方。


“也许是到了最后,出现幻觉了吧,可要是你真的回来了,那该多好啊。”

陵越平静地对着不存在的影子说着话,却让身旁的屠苏渐渐湿了眼睛。


“晴雪说,你最后只说了,此生虽不知作为谁而活,到那一刻,虽有遗憾,并无后悔。可我只希望,若你能重生,只为自己活一世。”


“我给你的那一魄,不过是为了塑魂。至于往事种种,记得也好,忘了也罢,无关紧要。”

陵越长叹一声,伸手去接窗外落下的雨滴,看着它流入指缝,落入泥土。


“只要随心而活....我便....安心....”


“我这一生....守了....承诺...遂了....心愿。”


“纵有....遗憾....并无....后悔....”


话音渐落,细不可闻,过了半晌,屠苏抬起泪眼望向身旁,陵越早已安然合目,倚窗而逝。


脸颊流下的泪落在手背上,像是烙在屠苏心尖一般,滚烫得刺痛。屠苏抽噎着醒过来,身前还是那一方石桌,院中寂静,只有风吹过泛黄的竹叶时留下一点沙沙的响声。


夜凉如水,窗边的霄河闪着耀眼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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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新成朦胧诗,淡笔旧印薛涛纸。
闲亭坐看云来去,正是花开月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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