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淡月云来去

[苏越]忆流年(番外下)

作者的话:长达两年的文终于要完结了,尽管有许多不成熟、不完美,但历经了许多事,回头再看当初,还好,初心未改。屠苏和陵越日后遇到的事情还会有很多,就让他们的故事暂时停住吧,停在我觉得,最完满的结局里。


自梦醒后,一夜无眠。


屠苏就这么睁着眼过了一个又一个时辰,看着天边渐渐发白,月落日出。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过似的,一片空白。末了,他揉揉发红的眼眶,才发现流过的泪早已干透,只在衣衫上留下淡淡泪痕。


窗边的霄河静静地躺在那,屠苏盯着它,就如同还在梦里,看着那人安然而逝。心中一涌而起的痛苦、不舍、感激、震惊搅得屠苏心如乱麻。焦急地在院中来回踱步了数次,怎么也无法平息心里的那种不安,想来想去,只能一把拿起焚寂霄河,出门向月老庙走去。


“梅若?梅若?”

方梅若一个激灵,回神才发现母亲正担心地看着自己:“啊?怎么了,娘亲?”

无奈地摇头叹息,方夫人看着面前连用早饭都心不在焉的梅若,怎么也想不通这才八九岁大的孩子,到底有什么想不清楚的。自这百里侠士来府中,梅若的确乖巧了许多,却在昨日和他谈过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今儿早上还主动说要帮自己布置灯笼,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懂事到底是好是坏。


“娘,你说,我想像爹,还有叔伯们那样离开家,离开琴川,到各地去看看,是错的吗?”梅若一边从手边的灯笼中挑了个兔子灯递给方夫人,一边问道。


方夫人接过灯的手忽然一颤,沉默了一会,才把灯笼挂上:“怎么突然这么问?”

“昨天屠苏哥哥问我,若我的心愿实现了,之后又要如何?我答不上来。”

“琴川太小了,我是一定要出去看一看的,可屠苏哥哥说,他,还有小铃走遍了大江南北,可最终不过是想要和自己珍惜的人在一块。”说着,梅若苦恼地皱起眉头,小脸上出现一种本不该出现的无奈神情。

方夫人抿嘴一笑,伸手去揉开了他的眉头:“没想到你纠结的居然是这个,可把娘吓了一跳。看来这百里先生还真是与你有缘,家里的先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就他还能让你长点心。”

说罢,方夫人微微拉起袖子,又挑了一个金鱼灯往对面的长廊走去,梅若只得快步跟上。

“说来,也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上一次,还是你爹刚和我成亲时说的。”

“你爹是方家家主,本注定是留在琴川守家业的,可我知道他打小就没想过要一辈子留在这。他总跟我说啊,外边多有趣,多美啊,等我有一天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出去看看。于是他和家里一直闹,直到最后,你奶奶非逼着他娶了我,才答应了。”

“他出去前的那一晚,突然拉着我在院子里聊天,说了好些不相干的话,快天亮时才问了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梅若好奇地抬起头:“那娘您怎么答的?”

方夫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能怎么答?他心心念念了小半辈子的事,即便我说一句阻拦的话,就能把他拦下来么?不就是凭添他的苦恼罢了。”

“我跟他说,既然决定了要出去,便不要后悔,家业我帮你看着,要做出点成绩是不行的了,守着却不是什么问题。”

梅若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却又猛地摇摇头:“娘,你就这么放我爹出去了?怪不得他两三年才回一次家。”

“你懂什么!”方夫人嗔怪地戳了梅若眉心一指头:“他这是被迫无奈,在外经商,事务繁琐,路途遥远,哪有他想的那么舒服。这世上,有像你们这样不安于世非要出外闯一闯的,也有被逼着离家漂泊的。”

“也许你爹出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他继续和我守在一块也不会想通的。因此我什么也没说,便送他出了门。一年后他回家,突然跟我说舍不得我,那时却已经没有办法了。”

梅若见母亲的口气变了,便也收了嬉笑的样子,认真地听着。

“我跟他说,不要紧的。”

“不管你离家多远,别忘了家还在就行。”

“我终归是在这儿等着你的。”

方夫人说着,揉了揉眼角,却什么也没落下,然后便若有所思地看着仆人将灯笼一个一个地点亮。


月上柳梢头,偌大的方府也在一盏盏灯笼中入夜。方夫人想起还立在一旁的儿子,问了一句:“百里先生呢?”

梅若规规矩矩地答:“方才去找过了,说是一早便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方夫人点点头:“恩人第一次来琴川,该去灯会看看的。”说着,又看了看梅若:“你呢?你不和小铃去么?”

梅若心里记着和小铃的约定,却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没想到母亲先问起来,倒不知道怎么答了。

“你别怕,我不过叫人跟着你几次,自己又去看了看。收养她的那户人家虽说不是什么大户,却是一家都重礼信佛的,我看那孩子年纪轻轻,行事却比你还有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懂事些。你既然应承了人家,便不要失约。”方夫人说着,找了个靠枕垫着坐在廊上:“去吧,好让我静静读你爹写来的信,记着早点回家。”


屠苏几个跃步落在昨日说话的小树林里,正瞧见襄铃坐在不远处对着一个灯笼写些什么,她像是被撞破似的,一见了便不由自主地把灯笼往后藏了藏。

屠苏心下了然,定是灯笼内写着女儿家的心里话,也不好戳破,只能装作没看见的走了过去。况且他心里事多,只想一吐为快。

来来回回说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事情一一说清,屠苏谈起昨晚那个梦时,襄铃也是一脸震惊,过后又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屠苏看着襄铃到嘴边的话翻来覆去的,刚一开口便阻止了她。

“你要说的话,我在心里也劝过自己无数遍。”

屠苏说着,站起来走到一棵大树边,手指一边轻轻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神色很是忧伤。

离开桃花谷前那一夜,是他最迷惘的时候。他带着陌生的记忆活过来,却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晴雪看着的究竟是他,还是几百年前本应魂飞魄散的那个人?恐怕连她自己也想不清。而自己是应该找回过去的记忆,还是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活下去?屠苏也想不通。他甚至不想回想起晴雪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直到他站在昆仑顶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她那一刻的心情。

不是怀念,只是遗憾。


“我希望他想起来,不为别的,只是想亲口告诉他,我回来了。”

“想告诉他,那些我一直没说出口的话。”


襄铃睁睁地看着他,半晌无言。


林子里除了鸟儿远远传来的鸣叫,连风吹过,都留不下一丝声音。


“陵越掌门离世时,我前去凭吊,他的弟子玉泱告诉我,陵越掌门曾留下一句话,解释他为何不能成仙。”


“当时我自然不知陵越掌门为你弃了魂魄,因而翻来嚼去总是不懂,到今日我才明白。”

襄铃叹息一声,拿起笔写下一句话,递给屠苏。


“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陵越掌门临终遗言,望你顺心而活,却不知你们所愿并无二致。”

“无非一个‘情’字。”


转眼入夜,屠苏拿着那张纸反复思索,目光久久不能从纸上挪开。襄铃早已回家等着梅若赴约,临走前让屠苏去河边找他们。林子到了秋夜有些凄清,月亮倒是很好,照的林间小路落下许多婆娑的阴影。屠苏看着天上斗大的月亮,才想起今天是琴川灯会。


到了河边,已有人开始放河灯。屠苏远远地看着襄铃和梅若已买好了自己的,正在一旁写下心愿,放入河灯里。梅若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笑意,想是昨儿的问题他心里有了答案。襄铃也一边羞涩地笑着,一边打趣着让梅若放河灯时别把手里的灯笼也一并放了去,屠苏看那灯笼的样子,正是襄铃写了字的那一个。


“客官,第一次来灯会吧?买个河灯许愿吧,可灵了!”屠苏看着摊子上各式各样的灯,不由自主地说了句:“那么,给我两个灯吧。”


呆呆看着手里的两个莲花灯,屠苏有些无奈,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不过这买也买了,总归是要许个愿的,可抬起笔,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若是昨日的他,定会写上让陵越早日想起过去的心愿,但想起昨晚那个梦,他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


这厢,襄铃和梅若已经跑到租船的地方,这俩终究是孩子,襄铃也失了法力,屠苏担心他们的安全,因而来不及写花灯,便也随着他俩撑了一只小舟跟着。


河面慢慢亮起了千里浮灯,映得天边的明月也略逊些光泽。屠苏看着亲密无间的襄铃与梅若,想起了多年前在天墉和师兄、师尊一起度过的那个中秋夜,也想起了几年前独自在灯火中想念故人的自己,心里一会暖,一会冷的。


忽听得前面传来一缕乐音,原来是梅若吹起一把短笛,笛声婉转悠扬,直达天际。


也听见襄铃和着笛声,唱了一首《解连环》:


“月明星浅。夜静久凭栏,把红烛剪。


漫记得,少年意气,越万里山河,千觞等闲。


屠苏酒罢,许誓言,蓬莱路远。


遗剑影残心,浮生尽歇,一别永年。



碧霄渐生歌弦。笛声绕云烟,莲灯潋滟。


望襄陵,雪暖晴岚,把剑抛心倦,独坐花前。


芳华如梦,唱古调,木兰花减。


蓦回首,故人何处,


思忆流年。”


一曲唱罢,襄铃像是觉得不够似的,顿了顿,又唱了几句:


“谁为了,凤鸣榣山,千世孤离。

   谁忘却,三年之约,长空倾血。

   谁甘心,相思离魂,沉睡昆仑。

   谁弃了,世世轮回,青灯古殿。

   谁长笑,红袖舞剑,身归青霜。

   谁短叹,青山埋骨,酒醉红尘。

   谁曾想,看尽江山,遍识知交。

   谁只愿,举案齐眉,与子偕老。”


屠苏听着歌声,恍如拨开云雾见月明。


右手犹豫着,慢慢地覆在身旁的霄河剑鞘上,屠苏看着河面的莲灯,就像是陵越坐在身边似的,徐徐说道:


“陵越,我知道你听得见的。”

“数百年前你让我不必执泥于过去,随心而活。”

“但你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愿?”

“年少时我曾和你说过,愿踏遍万里河山,你记了一生。”

“可我早在龙背上魂魄散尽之时,就已圆了心愿。”

说着,屠苏拿起了手边的莲灯,看了半刻,还是放下。


“你说我一向离经叛道,却也知我言出必行。我既应了你三年之约,便至死不忘。”

“我想要的,不过是回到你身边,做天墉城的执剑长老,和你守一辈子的城罢了。”

“所谓顺心而活,不过如此。”

霄河剑隐隐约约散发出蓝光,像是回应着他说的话,屠苏也并未停下,而是坚定地,决心要把话说完。


“我想过了,过去,是不能忘了的。”

“情之所钟,情在忆中,舍弃记忆,等于忘情,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我知道你,也做不到。”

“上一辈子没做到的,成了遗憾,这一生,我决不愿后悔。”


点点灯光中,屠苏感觉到蓝色的剑光中慢慢浮现出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陵越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霄河剑,眉头皱起。数月未见,屠苏的脸有些消瘦,看得陵越一阵心疼。


颤抖着去摸那小舟上的莲灯,陵越惊讶地发现自己已有了实体,忍不住将莲灯托在手心。在剑中的几个月,他虽然从未现出灵体,却一次次地和屠苏产生感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共生,数月下来,灵体反而更强了许多。

他缓缓开口。

“屠苏,自昨夜梦后,我,我想起了许多,皆是些零碎的片段。”
“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想起更多,又或者永远停在这里。”


见陵越灵体似乎又要落泪,屠苏赶忙伸手拭去泪花,一边安慰道:

“既然这记忆之魄历经血涂之阵,又过了几百年,仍能让我想起所有,便是你我的缘分,我相信,假以时日,会有你想起一切的那一天。”


抬起陵越深深低着的头,看着他的眼睛,屠苏再次坚定地说道:

“上一世你等我百年,那今生让我等你一年,十年,数十年,又有什么呢?”

“终究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要我们相守在一起,我已履诺,你已遂愿。”

“即使人生短暂,顺心而活,便是最好。”

“不论结果如何,已然无憾。”


前方的小船上,梅若的笛声悠扬,襄铃坐在船上,随意欣赏满河的灯光,不经意瞥见后边一只小舟上,有两个人正在放河灯。


一人眉间含朱砂,一人手执霄河剑。

在这千里浮灯中,相视一笑。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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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新成朦胧诗,淡笔旧印薛涛纸。
闲亭坐看云来去,正是花开月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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