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危险感
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危险发生的瞬间，而是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你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依然站在了悬崖边缘，无路可退。
正文：
59。
在雪白的考卷上，这个离及格仅有一分差距的数字就这么安静地呆着，嘲笑着作卷者这半个月来通宵达旦的努力究竟有多么愚蠢。
夏宇豪烦躁地挠了挠头，沮丧地趴在课桌上，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把整本书每字每句都认认真真从头读到尾，还是得这么一个可笑的分数。与其在及格边缘这么危险地晃着，倒不如干脆烂到极致，好让自己早点放弃考好高中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嘿！夏宇豪~”
宇豪条件反射地把考卷揉成一团塞进抽屉里，可惜慢了一步，还没等他藏好，纸团被又让人夺了回去。
夏宇豪绝望地听着试卷被打开的声音，捂着头窘迫得想立刻逃离这间教室。“59！”身后这一嗓门吼的直接把宇豪这点难言之隐向全班传了个遍。眼看着四周逐渐向自己聚拢而来的异样目光，再也无法忍受被这样当众指指点点的宇豪站了起来，拉着身边这个“麻烦精”气冲冲地往教室外走去。
“王振文！你很闲是不是！”
楼梯间，夏宇豪双手交叉，盯着面前这位据说要做他跟班却老是给他惹事、还一脸无辜的王振文同学：“说吧，找我干嘛？如果是打架这种事，你最好想都别想！”
“我找你就不能为别的吗？”振文被宇豪一通数落，委屈地撅起了嘴巴。
宇豪翻了个白眼，心想要是别的事反倒奇怪了。自从认识了振文，他在学校的日子就没有过一天的平静，被人追打，替他扛事，帮他补锅，陪他罚站...各种麻烦能惹的全都招惹了一遍，最要命的是，自己好像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拜托你快说啦！都快段考了你怎么还这么闲！”
振文瞥了他一眼：“今晚去我家吃饭。”
“哈？”宇豪直接被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惊掉了下巴。
无视面前这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振文理所当然地反手一拍宇豪的胸膛：“你不是说你妈这几天到外地探亲吗？反正家里也只有我和我哥两个人，多你一个也没差啦。”
“你~这么好心？”宇豪眯着眼打量着他，迟疑地后退了一步，“不会是要我帮你做饭吧？”
“喂！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形象吗？好心没好报！”
宇豪耸耸肩，心想反正回家做饭也是一个人吃，既然有饭可以蹭干嘛要推？
“好吧，一会校门等。”
五点，下课铃刚刚响过，夏宇豪就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晃到操场，走到大门附近时只见振文一个人无聊地靠在柱子上，正低头玩手机，心里奇怪，一边四处看一边向振文走去。
“振文！你哥呢？”
“什...什么...”被吓了一跳的振文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他。
宇豪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你哥，张力勤，哦不对，现在叫王振武了，他在哪？”
宇豪提起振武后，振文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一会再说吧，先回家。”他拽了拽宇豪的书包，往外走去。
宇豪暂且放下猜疑，乖乖地跟着到了振文家中，见他从厨房里拿出两份做好的饭菜，摆了两双筷子，什么也不说就吃了起来，忍不住问：“不用...等你哥啊？”
“不用等他。”振文往嘴里飞快地塞着青菜：“他今天在外面吃饭。”
宇豪往振武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只见房门紧锁，心里暗暗觉得有些不寻常。往日里，振文振武总是形影不离的，虽然不同年级，可宇豪几乎没有看见过两兄弟不在一块的样子，以前也曾经来振文家里玩过几次，每次振武的房间门都是大开着，门把上也挂着一堆振文的东西，像是书包，毛巾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振文平常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东西挂在上面，然而今天，门把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你和你哥吵架了吗？”宇豪夹了口鸡蛋，装作不经意地问。
“没有，”振文迅速地否认了，“他...国三了嘛，考试很多，最近也很忙...”
“就算是国三生再忙，回家吃饭的时间总有吧？”宇豪有点不太懂他的逻辑，想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桌子：“你哥是报了课后补习，还是有女朋友啦？”
振文意外地沉默了，吃饭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看宇豪，又低下头来，不情愿地回答：“大概...都有吧...”
“哈？”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个星期前。
苦苦等待了一周，总算熬到了周末。放学后，一连好几天都独自回家的振文终于在校门口等到了自己哥哥，开心地笑着向振武打了个招呼。振武轻快地向他跑来，随手拿过振文的包，抱歉地笑了笑。
“振文，最近都没空帮你补习，今晚做完试卷就帮你看一下最近的功课吧？”
振文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两人说笑着一起往家里走去，走到半路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陌生的呼喊。
“力勤！”
振文疑惑地回头，只见一个女生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摞书，笑着向他们跑来。她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背着白色的挎包，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校服，及膝的百褶裙摆随着跑动微微扬起。虽然有走光的危险，但女生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而是大步地向他们跑来，喘着气在兄弟俩面前停下，抬头爽朗一笑：“居然会遇到你！”
“小萱？”振武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你也转学到这边了吗？”
“是啊，”女生爽快地点头，指了指胸前的校徽，“我爸工作调动，所以我就转学啦，就在附近的光德。”
等她稍微缓过来后，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振文，歪着头好奇地问：“这是...”
“啊，这是我...弟弟，王振文。”
振文咬着唇不满地瞥了他哥一眼，成为兄弟都快两年了，振武在对别人解释他们的关系时还是当初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可越是这样，要强的振文便越是要在别人面前宣扬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于是他抬了抬下巴，骄傲地说：“对，我是他弟。”
“力勤你不是独生子吗？”那位叫小萱的女生转过头来看着振武，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以前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弟弟？”
振武抿了抿嘴唇，惯性地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肩带，“这个...以后再解释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振文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见振武已经把话题岔开了，只能无可奈何地挨在一旁的电线杆上生闷气。
“哦，我找你是想问，你准备考哪间高中？清北吗？”
原本还低着头无聊地踢脚边小碎石的振文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竖起耳朵听着。
“我...”振武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点犹豫，过了一会才轻轻点头：“嗯。”
“那太好了！”小萱高兴得笑弯了眼，伸手递给他一叠资料：“力勤，这里是我爸爸托人找到的一些笔记和复习资料，都是清北的学生留下来的，对这次考试很有用，你要不要看看？”
“那当然。”振武感激地笑了笑，接过资料便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小萱见他这么有兴趣，于是顺水推舟：“我们找一个能坐下来复习的地方吧。这附近好像有一家店的环境还不错，怎么样，要去吗？”
振武刚想答“好”，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为难地看着一旁的振文。
振文见振武的眼里充满了期待，却还是顾虑着自己，心里虽然不太愿意，但还是重新拾起好弟弟的姿态，推了推他哥：“去吧，我也去。反正回家也是做功课，在哪里都一样。”
“如果弟弟不觉得无聊，那当然可以一起去啊！”小萱亲切地弯下腰来拍了拍振文的肩膀，脸上的酒窝因明媚的笑容而更加明显：“力勤，你弟弟真的很乖巧可爱诶~”
因为是振武的旧同学，不好让哥哥在熟人面前丢脸，振文虽然并不想去，但表面上还是装得非常乐意随和的样子，跟着两人一起到了餐厅。翻了翻书包，拿出试卷把自己会的题目全部做完，检查了一遍，又稍微花了点时间想了想不会的题，再抬起头时，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了。可一旁还在热烈讨论的两人，似乎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振文只好先治治饿了半天的肚子，跑去前台买了汉堡和汽水，一边吃着一边低头玩手机，眼角却不断往振武和小萱的方向瞄去。
手机里的游戏已经玩到快破关了，可讨论依然没有结束。振文往振武的方向凑近了些，想要听听看他们在聊些什么，越听才越觉得学渣和学霸的差距究竟有多大。明明都是听得懂，写得出的字句，到了他俩嘴里就像变成了外星文，振文努力地听了半天，除了知道他们在讨论数学外，什么也没听出来。
无聊的他只好把注意力收回到手机上，给夏宇豪发短信。
振文：好无聊啊...
‘滴滴滴’。夏宇豪回复得很快，看来是在家里。
宇豪：去找你哥，别来烦我。
振文看了看还在热火朝天讨论不停的两人，低头继续发。
振文：他没空理我[委屈][委屈]
宇豪：怎么可能？！他不是只管你一个人吗？[汗]
振文盯着宇豪的这条回复，半天没打字。宇豪的话让他意识到一些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让他陷入了沉思。
“咕噜...”出神的振文不小心把吸上来的汽水又吐了回去，气泡在橙色的液体里翻滚着，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正在讨论题目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盯着他。
“抱歉...”振文乖乖地放下汽水，振武和小萱才撤回了目光，重新回到他们之前讨论的题目去了。
振文：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这么照顾我呢...
盯着这句无意识打上去的话，振文默默地看了一会，按下了删除键。
“所以说，”宇豪从习题册里抬起头来，托着下巴好奇地问：“你哥和他以前的旧同学在外面复习，而且那个女生好像还喜欢你哥？”
“不是好像，她就是喜欢振武。”振文沉着脸纠正。虽然觉得无聊，但为了能和振武待在一起，振文还是厚着脸皮跟着他们去复习了几次。没想到小萱趁振武去卫生间的时候，却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亲切地问他会不会觉得无聊，还非常‘善解人意’地建议他可以先一个人回家。
从小萱出现的第一天开始，振文就看出了她的心意，毕竟振武在学校里也有不少仰慕者，作为他弟弟，光是被拜托向他传纸条送礼物已经不下数十次了，小萱接近的意图这么明显，大概也只有振武这样的木头看不出来。
要换做以前，振文一定会当作什么也没听到，继续死皮赖脸地呆着。但那天，他却忽然失去了斗志，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什么话也没说拿着书包就出了餐厅。走到半路时振武才从后面追上来，按着他的肩膀问他怎么回事。
“没什么。”看着振武紧张的表情，振文积蓄了一路的委屈和不满突然烟消云散，他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只是觉得太无聊了，想先回家而已。”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就算要先回家，也要跟我说一声吧。”振武叹了口气，轻轻戳了一下他略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会担心的。”
振文感觉自己的脸在指尖碰触的瞬间像是被烧着了一般变得滚烫，他和振武之间的这点小动作由来已久，按道理不会有任何异常反应，可今天这一碰似乎又有哪里不同。振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通红的耳尖，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又抬起头来笑着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才是，把一个女生就这样丢在餐厅不好吧？”
“快点回去啦！”他说着，一边把振武往回推，仔细叮嘱：“给人家解释一下，女生可是很小气的。”
振武为难地看了看餐厅的方向，回头拿出手机说：“那这样，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或发短信，知道吗？”
“知道了。”振文点点头，看着振武往回跑的背影，落寞一笑。
小萱喜欢振武的意思很明显，而自己之所以不像以前那样在两人中间搞破坏，也是因为哥哥对小萱也有明显的好感。
“那个女生也是单亲家庭，他们小学就同班，后来国中也在同一间学校念书，所以感情很好。”振文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说。
“哎哟~吃醋了？”宇豪露出了一副‘欠揍’的八卦表情，振文红着脸推了他一把：“什么啦？我干嘛吃醋！”
“以前你哥每天都跟在你后面，帮你收拾烂摊子，体贴细心，照顾周到，现在照顾的换成了别人，你...真的没关系？”
振文挠了挠头，小声说：“他要照顾谁，干我什么事？”他眼睛虽然盯着面前的书本，手指尖的笔却转得飞快，宇豪一看就知道振文又在口不对心了。
大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振武回来了，振文一看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眉毛一皱，连招呼都不打就低下头去继续写功课。宇豪刚想打个招呼，见振文态度冷淡，而振武一个人站着也有些尴尬，决定还是让兄弟俩自己好好聊一聊，于是飞快地把习题册塞进书包里，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个振武你回来啦，那我先走了...”
振文那声挽留的“诶”还没说出口，宇豪的背影已经从门里溜了出去，他看着还呆呆地站着的振武，随口问了句：“回来啦？吃过了吗？”
“吃了。”见弟弟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振武的脸上这才扬起了一点笑意，把打包袋往餐桌上一放：“小萱今天介绍了一家很不错的店，她说你喜欢吃蛋糕，让我带回来给你。”说着打开了袋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白色小盒，轻轻推到振文的手肘边。
振文连看都懒得看，站起来把蛋糕盒直接往冰箱里一放。“我今天吃得很饱，明天再吃吧。”他也再没有回到餐桌上，而是走进房间里拿出换洗的衣物，打了个招呼：“我先去洗澡了。”
“振文，”振武有些焦急地叫住了他：“明天...明天要一起回家吗？”
振文咬着嘴唇，差点脱口而出的断然拒绝被他好不容易用理智咽回肚子里。“我们级明天有运动会，大家可能会去聚餐。”幸而还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样啊...”振武有点失望，但还是微笑着说：“那...下次吧。”
“不过你记得，不要逞强，你知道的...”振武耐心地嘱咐着，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年绑架的事。振文因为那次事故从山坡上摔了下去，不仅头部受到撞击，脚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宇豪出现可能在逃跑中途便会失去知觉。想到这里振武至今仍心有余悸，他了解振文的个性，明明身体不行还要逞强，非常担心明天的运动会他也会抢着参加。
“放心，我就是去打气而已。”振文回头向他淡淡地笑了笑，转身拿着毛巾走进了浴室。
虽然弟弟这么保证了，可振武并没有因此放心。一整个下午他都在不停地瞄向窗外，但由于国一国二的运动会并不在校内举行，即使他看得再远，也不可能看到那个令他放心不下的身影。
“力勤，力勤？”
振武猛得一下回过神来，一旁的小萱正担忧地看着他，递来一杯水：“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太好，所以没什么精神啊？叫你那么多遍怎么都不理我呢？”
“没什么，我只是...”振武的话说了一半便收了声，想想不过只是自己一点无谓的忧虑，也没有说的必要。
“可是小萱，你还是不要叫我力勤了，”振武认真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叫我振武吧，这样比较好。”
小萱惊讶地看着他愣了半天，过了好久才尴尬地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说：“对不起，我只是以为这样会更亲切一点。”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给你改了一个英文名，叫Patr..Pa什么的，我还开玩笑地叫过一段时间，可那时候你好生气啊，说以后就叫力勤，不然就不和我说话了。”
“没想到...”小萱的笑容有些失落，“你今天居然会这么说...”
“小萱...”振武想不到他一句话竟然会让多年好友有这种反应，当下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希望下次如果振文和他一起来的时候，小萱可以叫他现在的名字，那么振文可能会因此少一点被孤立的感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振文昨晚冷淡的态度，却没顾及到好友的心情。
正当他犹豫着准备说些什么缓解气氛时，却忽然看见宇豪飞快地从窗外跑过，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振武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来不及解释，拉开椅子飞快地跑出餐厅，追上了宇豪。
“你们不是开运动会吗？怎么会来这边？”
宇豪回头见拉着他的人是振武，本打算把事情告诉他，但又看见一个女生从身后追过来站在振武身边，顿时犹豫起来。他要说的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只有振武一个人，他定会把振武拉去帮忙，可目前来看振武正在和振文口中说的那位‘旧同学’一起吃饭，说不定还是约会，宇豪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振文出事了！”振武见他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更觉得出了大事，心里也急了起来，忍不住上前抓着宇豪的衣袖，一个用力把人逼到了墙角。
“力勤！”小萱也吓了一跳，认识力勤近七年，从没见过他会为了什么事急成这样，“你先让这位同学把话说清楚吧。”她拉了拉振武的衣袖，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好吧。”见振武这态度，宇豪也顾不得说出来后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约会’，把心一横，把刚才运动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振武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临开跑前，振文班上原本跑接力赛的一个同学突然肚子痛，没法完成最后一棒，当时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有自己的比赛和任务，振文为了班级的成绩，就自告奋勇接下了最后一棒的接力跑。
“他脚受过伤，不能剧烈运动的！”振武无力地扶着额头。
“我也知道，”宇豪叹了口气，“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最后一棒的位置上了，我想拦都拦不了。”
虽然旧患缠身，但或许是肾上腺素的突然爆发和为了班级争光的意念创造了奇迹，振文顺利地完成了比赛，而且还拿到了第一名。赛后大家都讨论着要出外聚餐，顺便感谢一下振文这位‘英雄’，可怎么找也没找到人。结束自己的比赛赶过来的宇豪只听说振文和班长告假，说家里有事要提前先走，接着便完全没了踪影，又听说振文走的时候表情怪怪的，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当下就明白了。
“他会不会回家了？要不我们去你家看一看，我真的很担心他。”
“不会的，”振武虽然也焦虑万分，但他了解振文的个性，冷静下来后想了想便有了头绪。“他答应过我不会冲第一，不会参加运动会，现在既然食言了，也肯定不想让我知道。大概是躲在哪里等脚伤恢复吧。”
“那他会去哪里呢？”宇豪烦躁地挠了挠头：“我已经找过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书店，小吃店，冷饮店，都找不到他。”
“这样，你先回家，天快黑了，那么晚还在外面一定会让你妈担心的。”振武转身回店里收拾了书本，背着包走出来，向小萱匆匆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向着学校的方向跑去。
“力勤...”小萱的脸黯淡下来，失落地垂下了手。
穿过学校附近的小径，偱着熟悉的路，振武来到了河堤边。在夕阳的余光下，他果然看到了那个寻觅已久的身影。
一头鸡窝般的乱发，脏兮兮的小脸，雪白的衣袖、衣摆上到处都溅上了泥渍，墨绿色的书包被随意地扔在一旁的草地上，往日主人对它的爱惜似乎已因为更加紧急的事而不得不放弃。振文左腿的裤脚已经被他卷到膝盖附近，露出一截白白的小腿，踝关节处已经因为长时间地按摩而变得红肿，可从振文疼得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轻薄的汗看来，他这么做并没有起到太大的缓解效果。
振武悄悄走到他身前，清了清嗓子。
黄昏的霞光忽然被大片阴影挡住，振文疑惑地抬起头来，见振武一脸严肃地站在面前，眼神不由自主地怯了怯，立刻把裤脚拉下，拉过书包挡在身前，试图掩盖自己刚才在做的事。
“你怎么会来？”他故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呼，还将双手往身后一撑，装作正在享受风景的样子，努力自然地笑着：“我来这边...就是想休息一下，看看风景。”
振武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
“呃，你不是去复习吗？小萱姐呢？”振文被他盯得心慌，想通过转移话题化解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可振武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振文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起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艰难地笑着仰起头来：“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下，你先回家吧。”
振武视线下移，落在被书包遮掩的左脚上，一个转身在他面前蹲下。“起来，我背你。”
“干...干嘛啦...”振文紧张得舌头打结，却依然在垂死挣扎：“我又没怎么样，不用你背。”
“宇豪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振武回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背，眼神严肃，“我现在在生气，所以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振武为人温和，对待他更是一向温柔，即使是上次两人争吵，振文都不曾见过他这么生气，立刻放弃了挣扎，乖乖地趴在了振武宽厚的背上。
一路往回走，振文伏在振武的肩头，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上次你不是说过，这里那么安静，很适合散步吗？”
自从那几个“街霸”毕业后，这附近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河堤上，随处可见盛开的点点野花绿草，清澈的河水安静地流淌着，只有偶尔会从远方的桥梁上传来火车经过的轰鸣声。虽然这里离学校、体育场都有一定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振武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振武这句简简单单的回答，让振文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既后悔自己的话痨个性，平常什么话过没过脑子都会对振武讲；同时又觉得莫名的感动，因为哪怕是这么一点小事，振武都能真真切切地记在心里。
“其实今天，我是有苦衷的。”振文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对振武解释他逞强参加比赛的事。
“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虽然运动神经一般，但好在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跑得快。所以国一的运动会，接力赛也是我跑最后一棒。”振文顿了顿，侧过头去稍微观察了一下振武的反应，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讲：“今天的事来得太突然了，我没办法细想，也没办法拒绝。”
振武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冷静地说：“医生说过，你的脚在这一年时间里都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就会复发，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是啊。”振文着急地解释：“所以我有控制好我的速度，虽然还是会痛，但没有伤得太厉害，这个我自己知道的。”
“我只是不想在同学面前，连这个唯一的优点都失去，才没有对他们说实话。”他又着重加了一句：“而且，我能照顾我好自己。”
振武轻轻摇了摇头：“既然会照顾自己，那为什么不去医院，不回家，要跑到这里来？”
振文紧紧抓着振武肩上的衬衣，咬着嘴唇，心里有些委屈，“你以为我愿意跑到这里来吗？那么远，我一路上摔了多少跤你知道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他把头埋在振武的颈窝里，低声说。
振武忍不住叹息，振文曾经对他保证过自己会懂事，不再冲动，会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现在看来想是想过了，可最后做的还是不管不顾的事；的确是懂事了，懂得替别人着想，可惜也用错了地方。
“不想让我担心，那就该听我的话不乱跑，或者受伤后让人通知我去接你。”振武停下脚步，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我弟，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振文没有回答，隔了好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只想适应一下，没有你照顾的日子。”
振武的脚步一滞，这种熟悉的语气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振文伏在他肩头上，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你快上高中了，清北那么远，要寄宿吧。”他似乎笑了一笑，语气中多了一分无奈：“到时候，我总不能出了什么事都打电话叫你回来吧。”
振武微微一愣，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避免和振文讨论这个话题，就连振文旁敲侧击地问他准备考哪间高中时，也都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如果不是上次小萱当面问起，也许振文直到放榜时才会知道他的决定。
和小萱的意外相遇让振武的计划彻底落空，虽然他并没有故意隐瞒或说谎，在面对振文事后确认的眼神时还是觉得一阵内疚。那天以后，他不知道如何与振文相处，更害怕他会提起这件事，于是借着复习减少两人之间的接触。可他没想到自己这种隐约抗拒的举动会让他和振文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最后甚至到了连话都不说的地步。
到了今天，振武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希望振文这么快知道他要考清北的事，或许是因为觉得这样做违背了自己当初的承诺，或许是不愿意看到振文失望的表情，又或许，是因为一些他还没意识到的事。但有一点振武是确定的，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振文会因为他选择离家比较远的高中而不满，可能还会发一些小屁孩的脾气，和自己冷战。然而今天看来，振文远比他想得要懂事得多。
耳边，振文还在絮絮叨叨：
“我想过了，做饭、洗碗，这些我都可以学；学习我也可以找别的同学和老师帮我，至于...我也会尽量不再冲动...”
“我知道，一直以来都给你、还有宇豪带来了不少麻烦。每次我一没忍住冲上去，你们都会跳出来保护我，或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为我收拾烂摊子，就像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一样。”振文想起振武为他挡的那几拳，那背上的淤青过了快一个星期才消散，就连振武帮他背包，那段时间也总是会露出吃力的表情，想到这里眼圈也渐渐红了：“我不能一辈子都靠你们保护。”
“振文...”即使看不到他的脸，振武还是能从背后细微的呼吸声中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只是一年而已，”他不知所措地安慰道：“一年以后，我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上学放学。”
振文苦笑一声：“你开什么玩笑啊？”
他淡然地说：“我虽然总是说大话，但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到底能到哪里。清北那种学校不是我能上的，哪怕你每晚都帮我复习，都没用。”
“不过你放心，”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振文的肩膀，“我已经和宇豪约好，要上同一间高中，到时候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孤单了。”
“我只是在想，”振文一边说着，脸在振武的肩上留恋地蹭了蹭：“我们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还剩下多少呢？”
振武的脚步和他的心情一样沉重，他能体会到振文话中的不舍，因为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的事。
“振文，如果我不考清北...”
振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迅速打断了，“这种想法，你最好不要有。”振文开玩笑地勒了勒他的脖子，振武也难得地配合他做出一副呼吸困难的表情，两人都大笑起来。
振文笑着抹去了眼角笑出的泪花，说：“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那次吵架的事吗？”
振武点点头，怎么会忘呢，当初和妈妈刚来到振文家里，被两个大人逼着用同一个小房间，说是培养感情，结果第一晚就差点吵起来。如果自己不是有足够的忍耐心和克制力，振文最初说的那些挑衅的、难听的话，恐怕就会让他被打个鼻青脸肿。
“对不起啊。”振文吸了吸鼻子，嘴角的笑渐渐隐去，语气里多了几分真挚的歉意：“那时候你总是让着我，我还耍脾气，让你到客厅去睡。”
振武摇摇头，安慰他：“你只是不习惯而已。”
振文没有承认或否认，只是揽住了振武的脖子，轻声叹息：“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么讨厌的事，到最后竟然会觉得舍不得。”
振武的脚步依然前行，却只是机械式地行走，他的大脑，内心，都被振文这一句叹息震得一片空白。
“今天，宇豪问我，为什么你要改名叫王振武。”振文放松地抱着振武，唇间的呼吸在说话的同时一点一点地落在振武颈后的皮肤上，弄得他有些痒痒的。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听见振文自嘲地笑了一声，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振武这个名字。”
“振文、振武，“他反复念了好几遍，“听着真的很亲切，就好像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一样。”
“哪怕是以后我们不在同一间学校，分开了，我们的名字也会让我觉得，我们其实离彼此并不太远。”
振文的这短短的一段话，和他轻柔的、却又令人心动的呼吸声一样，安静地落在了振武的心里。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振武最终考入的不是全市的重点高中——清北，而是离安南仅有两个车站距离的北江高中。
成绩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安慰他，虽然心里都有不同程度的诧异，但还是微笑着鼓励他，说什么金子到哪里总会发光的。小萱如愿以偿考入了清北，但却因为振武的落榜而少了几分应有的兴奋和欣喜，在入学前一天，她还是特意跑来给振武送升学礼物，两人在家门外不知道说什么说了半天，最后。振文在窗外看见了小萱落寞离去的背影。
暑假结束后的第一天，宇豪在放学路上被振文拦住，带到了他曾经和振武、小萱一起去的那个餐厅里。
振文点了东西后就一直窝在沙发上，什么也不说，宇豪看了看他的眼色，想了想还是坐在他身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胸口：“兄弟，今天第一次没有你哥陪你上学，很不习惯吧？”
振文眼神空洞地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忽然问：“我是不是很自私？”
“啊？”
“坦白说，当我听到振武考入的不是清北而是北江的时候，心里不是失落，也没有可惜，只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他说着，手指不停地掐着下巴和脸颊的皮肤，很快便捏出了一片青紫，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蹂躏着他这张漂亮的脸，眼神里忽然出现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
“我现在才知道，我原来有多自私。”他苦笑一声，“我竟然还希望他考不上！”
“振文，你不要这样，有点吓人啊...”宇豪想安抚一下他的情绪，振文却像是听不见似的，继续说道：
“我为什么总是对他要求得这么多，每天陪我上学、放学，只保护我一个人，只能对我一个人好，我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出现，只能待在我身边。”
他说着说着，眼角忽然流下一行清泪。
“他没有欠我什么啊？”
“振文...”
“我真的很怕...”振文的全身都在颤抖：“振武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才考不上清北的...他已经为了我放弃排球了，如果连学校都因为我...我该怎么办...”
宇豪不知道振文到底和振武说过什么，但从他现在的样子来看，事情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但一向不懂得怎么安慰人的他，只能轻轻推了推振文的身体：“你不要这么想，和你没关系...”
宇豪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振文还是蜷缩着身体，紧抱着抱枕，流着泪不停说：“我怎么会这么自私...我怎么会...”
仿佛在扪心自问，仿佛在敲打内心，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次次沉重的撞击，即使宇豪只是在一旁听着，都似乎能体会他此刻的痛苦。
而且除了痛苦外，还有另外一种情绪——害怕。
不是面对危险那种简单直接的害怕，而是一种意识到某个事情即将发生、不可逆转的害怕。
他无法避免，无处躲藏。
TBC
最近刷真人，几乎把同人都抛到脑后了。
最后还是被孟霖的直播拉了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直播谈振文这个角色，看得出来他做了很多功课，对这个人物的了解比他所表演出来的都要深。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说，振文很辛苦。
以前看剧的时候不能体会到，但现在写着写着，忽然慢慢明白了。他看上去那么开朗明媚的表情背后，真的掩藏了无数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