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淡月云来去

心战14(律师ForthX心理医生Beam)

前情提要:Kit与Ming再次闹得不欢而散,Pha表面上答应不再撮合,实际上以Beam为借口故意让Kit去联谊,暗地里通知Ming去劫人。联谊会场里,Beam意外与Forth相遇,在他探究的目光中Beam狼狈地离开。正好此时Ming和Kit因为联谊的事当众争吵,Beam为了朋友挺身而出;为了获知Beam的外貌,Forth也同时找到了Wayo,在Wayo的指引下,Forth错把Kit认作Beam,并以为他已和别人交往,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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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全国经济发展的前沿,A市在旧城改造与土地开发上从未停下变革的脚步。特别是近两三年,除去国庆等不宜大兴土木的法定假日,全年将近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内,整个城市都处于大建设与微改造并行的滚滚尘埃中。

河东,被纳入历史保护区域的居民们享受着这股拆迁改造浪潮中仅有的平静,他们抱着复杂的心情看着河西老旧的平房危楼轰然倒下,然后数个月过去,几栋崭新的、意念超前的现代化建筑又在此拔地而起。而随着城市天际线高度节节上升的,还有河西那日益高昂的楼价。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中,河东的典雅与贵气已然是日落西山,而更多的资本都相继涌入河西新城区的建设中,用一摞摞的金钱与冷冰冰的钢筋水泥搭起了属于新时代的奢华。

  “创造与变革的过程,就像一场必然发生的战争。既然是战争,那么牺牲也在所难免。”

 记忆中,父亲宽厚的背影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夕阳的余光反射在双子西塔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像一尾刚跃出水面的金鱼。灿烂的晚霞簇拥在它的身侧,映衬着每一块鳞片在落日下璀璨生辉。他背对着、站在这耀眼的逆光中,威严的姿态使他仿若天神,说出的每一句话也像是神的旨意,不容置疑,更不容抗拒。

 他也记得,稚嫩的自己曾试着反驳,想跟父亲探讨最大限度减少改变所带来的牺牲的可能性。在他看来,这就像是那个哲学上永远无法解决的火车难题,无论是选择牺牲一个人拯救十个人,还是选择碾死十个人解救一个人,都让人难以接受。

 “Forth,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父亲的声音依旧冷漠,无情地戳破他对公平与正义的梦想:“你所应该考虑的,是集团内更多数人的利益,因为总有一天,你必须继承这一切。”

  想来,自这段对话发生后,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从老旧的三层清水红砖小楼中走出来,顺着窄小的街道左曲右折走了快五分钟,才再次看到泊在路边的白色小车。Forth低头看着因为路边的灰尘已经从黑色变得泛白的鞋尖,勉力深呼吸,忍着不立刻从包里拿出纸巾去擦鞋。这几年对衣服的要求已经逐渐回到了大学时的水平,便宜耐穿的T恤与牛仔裤成了日常奔走的标配,但时刻保持整洁干净还是他不变的标准。刚一分心,左边的岔路又走来几个负责推车运送建筑废料的工人,Forth迅速反应过来往墙角靠了靠,却还是慢了一步,被经过的推车溅了一裤脚的灰。

 
 一路走来四处都在忙着拆迁,这片区域大部分已经被开发商收购,用于建设新的商业住宅和购物中心。按之前几次调查来看,收购名单中的近九成业主已经签订了协议,拆迁工作也会在不久后全面铺开,届时如果开发商能够再争取多几名业主的同意,那么Forth的客户很可能就要面临被强制收购的命运。

 
 “牺牲总是难免的。’接了这么多这类型的案子,Forth也渐渐地从当初的失望愤慨,回归无奈与冷静。收地拆迁,‘最牛钉子户’的案例已经越来越少了,大多数人无法得到最初申诉时所希望的补偿,只能退而求之无奈接受,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家被围在两条立交桥或是几栋大型的商业大楼中间。而Forth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尽量合法地争取最大权益,为这些基层民众发声。

 
 揉着一头的乱发走到车边,正要打开车门,Forth突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回头。

 幽深的巷子空无人影,但敏锐的直觉还是帮他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有人在监视我。’

这样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自从Forth作为这件征地赔偿案的原诉律师出现在市内各主流媒体上后,每当他出外调查,总能在感觉到那隐藏在黑暗角落里、无处不在的眼睛正悄无声息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Forth当然希望只是自己过虑了,然而从五年前的那场大病复苏后,他不仅收回了正常的视力,也获得了比普通人更强的对外感知力,统称直觉。而这种能力几次在危急的时候救过他,至今为止从未出错。

  然而他人在暗我在明,Forth尽管充满了怀疑,却仍是无能为力。他决定改变原定计划,在继续接下来的调查前,先打一通电话。

 
 “喂?”电话很快被接起,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很高兴地打了招呼:“哥!怎么突然打给我?”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吗?”Forth笑着说,一边戴上蓝牙耳机发动汽车。

 “当然可以,不过哥你最近可是城中话题的焦点人物,光接受采访就已经没时间了吧,怎么还有空打给我?”

 “别提这个了,”Forth深深叹气:“我是想低调一点的,可客户早就让媒体在那里守株待兔,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起这件事,Forth心里还是很恼火。五年里他放弃了母亲的资助和提供的人脉,特意跑到白月集团势力所不能蔓延到的地方开律师事务所,而且专门接一些普通的案子,就是不希望自己的过去会让人对他的能力有所质疑。然而,这次被逼无奈的媒体群访中,有事先调查过的记者已经当众揭露了他的身份,加上这次的被告恰好又是白月集团旗下的分公司,使得“父子对簿公堂”这种吸引眼球的标题被各家媒体大肆宣扬,直接导致自己现在无论到哪里,都会受到各种异样的目光,大大阻碍了调查进展。

 “如果当初再认真调查一下被告方就好了。”Forth后悔得不得了。当时只是匆匆地看了原告人的一些资料,觉得和以往接的案子没多大不同,而且对方态度也非常恳切,就一口答应了。如今想脱身却已经不可能。

 “别这样,你毕竟离开集团那么多年了,那家公司又是两年前才收购回来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所以说啊,我现在能靠的只有你了。”Forth抬头看了下路标,已经快到目的地了,他匆忙向电话那头说道:“我们一会见个面吧,关于这件案子的重要性,我想你必须知道。”

 
 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Beam站在科室门口看着终于空无一人的走廊,疲惫地揉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走回诊室。

 晃来晃去,脚步又一次在杂志架前停下,无论怎么躲避,那张杂志封面还是无时无刻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封面上的人是一贯的严肃表情,认真地直视前方,若不是那恶俗的标题实在显眼,Beam也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看的是八卦杂志的封面。

同科室的James这时也从自己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见医生紧紧地盯着放在最底下的那本杂志,像是要盯出洞来,便好奇地拿出来翻开了目录页。

 “白月集团太子爷大义灭亲,为遭受逼迁百姓与父亲对簿公堂。无良商家黑黑心狠毒,竟将历史文物夷为平地。”他大声地念出了第一行标题,忍不住无语:“这都是些什么杂志啊,写这样的标题。”

 而他那位看起来对八卦与时事毫不关心的新同事,却反常地一言不发抢走了杂志,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Blof医生!”James惊讶地喊了一声。

 新同事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拿了公文包,向着James礼貌地点点头,离开了科室。

 

“我想辞职。”

Pha看了他一眼,利索地关上了更衣室柜门,在他无精打采的朋友身边坐下,扣上衣领上最后一颗纽扣。“就因为他回来了?”

Beam点点头。

 “有时候连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Pha垂下手臂,一双大长腿互相搭着在狭窄的过道上艰难地伸展。他往后仰着头,盯着面前柜子上白色的名牌,忽然问了一句:“你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Pha的问话让Beam一时语塞。

 “担心会再碰见他吗?担心他会把你认出来吗?担心他会质问你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一下子就消失了这么多年?”

Pha的猜测正好说中了他心里这一个星期来所害怕,担心会发生的事。可是Beam依然摇摇头。

 “不是。”他的脸上的露出一丝迷惘:“又或许都有吧。”

 “我知道只要我不说,就算在大街上碰到了,他也绝对不可能把我认出来。”自己当初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有可能的细节都考虑到了,绝无泄密的可能。

 “可是,我的决定其实与他没有关系。”抬起头平静地迎上Pha不解的目光,Beam淡淡地笑了,食指内扣指了指自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当初我那样走,虽然有点对不住他,但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即使你今天再问我,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但那也是我至今为止过得最特别的一段日子。”说着,Beam闭上双眼,试着回想起别墅的样子,可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那盛夏的阳光和秋夜的月亮,依然清晰地照耀在天空中。思绪任意驰骋,恍惚间仿佛又站在了那个美丽的庭院里,抬头看着夜空,听着蝉鸣,好像有人在不远处呼唤着他的名字,等着他回来。

最终,他还是轻轻挥手,消散了太过美好的梦影。

 “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太特殊了,像是泰坦尼克号上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又或是无人荒岛上只能依靠彼此度过绝望。这不是一段正常的感情该有的开始,因而,我也不相信在一切回归正常后,它还会继续。”

 “我已经累了。”Pha看着他的朋友疲倦地靠在冰冷的柜门上,似乎每次呼吸都是那样的艰难,他的声音中充满着不安与失落:“将心交给别人对于我而言是很难的事情,因为我承受不住心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回来的那种绝望。”

 “我现在,只希望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过一点平凡的生活。”

  “那我觉得你也不必非得辞职。”Pha不愿意看见好友又一次背井离乡、漂泊异地,试图用比较轻松的方式劝他放弃这不必要的担忧:“你想啊,你现在名字也改了,身份也变了,医院里除了我也没有旧同事认识你。而且你工作的地方是医院顶层,只有心理病人才会上去,而你平常也总是在科里呆着。这样哪怕他身体不舒服了,又或者刚好在我们医院门前出事故...”被Beam狠狠地瞪了一眼,Pha不敢说下去,匆匆收尾:“碰到他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的。”

 “再说,这个城市那么大,人这么多,哪会那么巧,偏偏就让毫无关系的人碰上呢?”

 “也是。”Beam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这世界那么大,五年来,他们各自在外边飘着,却一次也没有撞见过彼此,难道因为回到同一座城市,这个几率就会直线上升吗?他忽然觉得之前耿耿于怀的那些担忧显得极其可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又不是拍戏,哪来那么多碰巧?”

 话音落下后,两人都放松地大笑起来,似乎都认为这一句话十分正确。

然而生活,若是只有常理和规律,每天遇见的,都是意料中必定会遇见的人,那又怎么算是生活呢?

况且,每个人平凡的人生中,还有一样奇妙的东西,它就在生活中的某时某刻,某个角落安静地待着。或许不显眼,不清晰,但到了被需要的时候,还是会出现。

那就是命运。

 

而Forth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也是这个词。

命运。

说实在的,第一眼睁开时,他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眼睛所见,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床铺被单、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就连桌上放着的白陶瓷花瓶中,插着的也是白色的含笑花。

‘建这家医院的人一定是脑子里进水了。’他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后想,到底什么设计师会认为刚刚昏迷苏醒,走过鬼门关的病人会欣赏这种天堂般的布置。

 一名护士敲门走进来,看见他瞪着眼睛的样子,完全没有显出一点意外,动作依旧无情而利索,仿佛正在量血压的不过是一具展示用的假人。

 据她的话说,今天已经是Forth昏迷的第二天了。

 “下班高峰期,八车连环相撞,造成一人死亡,十四人不同程度受伤,您是其中伤的比较重的一个,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手臂骨折,背上都是玻璃碎片。”那护士小姐托着腮帮子,毫无波澜起伏的语气就像是在回忆中学的某次解剖实验:“给您做手术的医生挑了两个小时,眼都花了,才把身上的玻璃渣子都挑干净呢。”

Forth难以置信地接受这巨大的信息量,背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自动收缩,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又试着动了动手臂,果然右手被打了厚厚的石膏,看来没一个月是好不了了。

 “那,您看我这种情况,需要多久才能出院呢?”担心着案子的进展,Forth赶紧问。

 “等身上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拆了线,再做一次CT检查一下脑震荡的情况,应该就可以出院了。”见Forth还是那副呆滞的样子,护士一边检查着输液袋里的余量,一边耐心地解释说:“您是从后座被甩出来的,摔到地上的时候大概脑部着地,所以才昏迷了这么久。”

 “不过,您这算轻微脑震荡,比起ICU里面那位可幸运得多。”

 “ICU?’Forth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费力地坐起身,揪着被他冒险的动作吓到,弯下腰来扶他的女护士的袖子,眼睛里满是焦急:“您这里有一位叫Wayo的伤员吗?他个子小小的,皮肤很白,二十几岁,车祸的时候应该坐在我旁边。”也许是担心护士不愿意泄露病人资料,Forth又连忙加了句:“他是我朋友。”

 “您先别激动,”护士细心地扶着他坐起来,并不确定是否该把实际情况告诉他。在Forth恳切的目光中,她还是动摇了决心,低声说:“您说的那位我还不能确定,不过听急诊送上来的人说,是在您身后不远处发现的,因为现场很复杂,所以发现得比您迟了些。”

“而且,”她不忍地说:“情况很糟糕。”

 “现在刚做完第三次手术,还在深切治疗部接受观察。”

 

在Forth的坚持下,吃过晚饭后,护士陪着他上了电梯,来到ICU病房外。

隔着玻璃,Wayo小小的身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边有好几部Forth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围着,身上插的管子和大大的呼吸面罩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Wayo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好像只要离开了呼吸机,那微弱的心跳就会瞬间断掉,抽走他已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因为医院规定,他的家人不能够一直在这里看护。不过他好像有朋友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听这边工作的同事说,那位医生只要一休息就会过来看他,应该是感情很好吧。”

 听着护士的感叹,Forth心里明白,那一定是Wayo那位医生男友,事发之前他正是送Wayo去赴约。作为一名医生,看见自己的恋人无声无息地躺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又因为医生的职责没办法每时每刻陪伴,他心里的痛苦,也许不会比Wayo现在所受的少。

 而所有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因为自己一个轻率的请求。


 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星期,医生终于允许他下床。而Forth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托护士扶着他去看Wayo。那可怜的孩子还躺在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只是身边的仪器少了一些,听说总算保住了命,只是依旧昏迷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后来有好几次,Forth都碰见了Wayo的家人,还有他一往情深的恋人。看着他们强颜欢笑,对病床上的Wayo温柔地说话,努力想把他唤醒的样子,Forth头一回怯弱了,只躲在柱子后偷偷看着直到他们都离开了,才敢出来隔着玻璃对着Wayo说一句又一句抱歉的话。

可惜,他大概都听不见了。

“ 交通事故的调查进展怎么样了?”隔了五年重新见到Boon,Forth来不及叙旧,他关心的是一直存在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想。“是意外吗?” 
Boon沉默着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什么意思?” 
 “一半一半吧。”Boon想起老爷绝不可以把集团内部调查结果告诉Forth的吩咐,决定只说出与Forth有关的那一部分信息。“和你所知道的一样,高峰期,医院附近因为有几个红绿灯口,堵的车也特别多。你们被后面的车追尾,撞到前面的车,造成了连环车祸。”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Forth敏感的内心告诉他这不是完整的事实。

“好吧。”看来是瞒不住了,Boon很快就放弃了遵守命令: “不正常的是,你们后边的那辆货车速度有点太快了。据现场的监控看,好像已经转了红灯,你们的车也亮了灯刹了车,它还没有收油,以高于现场路段所规定时速的两倍冲过来撞上你们的车,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车祸。” 
 “据说司机是喝了酒,暂时正按照酒驾和危害公共安全两条规定进行处理。”顿了顿,Boon决定把刚刚收到的消息也和盘托出:“不过,他的状况也不比你们好,因为车高挡住了红绿灯,又没亮警示灯,后面的车不知道情况也没刹住,把他的车也撞翻了,现在也昏迷着呢。 ”

“所以,你们还认为这只是一桩意外吗?”Forth严肃地问。 
“难说,”Boon继续摇头:“如果是人为,我们怀疑是跟你手头上那桩案子有关,只是现在还没任何证据。” 
Forth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Boon在他最艰难的时刻照顾过他,一看就知道Forth又陷入了自责与愤怒中,轻声安慰道:“你别这样,这还只是猜测,可能是意外呢?” 
“无论这一桩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原因都在我。”Forth紧紧握住拳头,所有指甲尖都深嵌进掌心的纹路,留下一个个月牙般的坑。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仍在不停地说:“如果我没有约wayo今天出来见面,让他帮我去查是谁非法逼迁,他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地躺在ICU里!”

“Forth…”

面前这个一直被他称之为“少爷”,内心里却是朋友一样存在的人,正处在内疚崩溃的边缘,痛苦地挣扎,而Boon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和五年前一样无能为力。

而能拯救他离开这片苦海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你不用说了…”Forth无助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深深地低下头,不停地喃喃自语:“是我…是我…”

挣扎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脱离了那个令人恐惧的噩梦,时至今日才发现,原来它只是被自己装进了一个紧闭的盒子里。

而今天这个盒子的盖,再次打开了。

 

医院的天台,这个只有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地方,从Boon来访的那天后变成了Forth散步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由于身上的伤渐渐好了,手臂的骨折也不太影响行走,护士也破例允许他在没人陪同的情况下进行每日一回的散步。比起其他病人喜欢到住院部楼下的草坪暖洋洋地晒太阳,Forth更喜欢这个只属于他的天台。

按道理说,这里应该是常年上锁的,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他发现通往天台的阶梯的第二天起,天台的门总会在傍晚的五点钟左右准时打开,就像是谁特意为了他开的。起初,Forth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准备着随时会被巡视到这里的保安赶下去,可幸运的是,每一次上来一直到他离开,从未有其他人出现,打扰这份难得的平静。

而今天,Forth比往常更迫切地需要这份独处的宁静。

今天Boon来的时候说,案件的原告与被告已经私底下达成了协议,撤回了控诉。同样的,他与Forth的合约也到此为止了。

从Boon欲言又止的神情,Forth已经明白,一定是父亲下的命令。

Boon走了后,他一直静静地回想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一切,就连桌上的饭菜直到放凉也没有吃一口。他悲哀地想,为了这件案子他付出了多少个日夜,哪怕再不愿意回到这个城市,他也克服了。回来后没有一日休息过,白天奔跑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寻找资料和调查的机会,夜晚熬到眼睛发黑才抱着电脑和案例睡几个小时。

为了这个案子,他甚至让自己和朋友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父亲的一句话,就能使这些付出和努力瞬间一文不值。

这就是权力。


Forth跌跌撞撞地跑进天台,依然打着石膏的手臂无法承受激烈的动作,皮肤上细小的创口被撕裂的疼痛布满全身。奔跑中,蓝白相间的医院拖鞋被他甩在了身后,零散地遗弃在水泥地板上,他跑上几级台阶冲到栏杆边向着远方的夕阳,喊得声嘶力竭,两眼通红,心中的愤怒与苦闷却一分也没有减少。

放眼望去,这个城市高楼林立,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许多刚到此地的外来人曾被这样的美景震撼或迷惑,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就能在这个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然而,在激情迸发的热血被现实的残酷拦腰折断后,大部分的人只能把自己当初的梦想像卑贱的泥巴般踩在脚下,佝偻着身子,顺着这个社会早已设定好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就是这样,途中仍有多少人最终停在半路,望着高处兴叹,把曾经的希望和自己平凡的身影掩藏在尘埃中;又有多少人会被从上方滚来的碎石砸得头破血流,一跌一撞地掉落回最初开始的地方。

Forth紧紧抓住布满铁锈的栏杆,不甘心地看着落日余晖下城市高耸的天际线。金色的光晕中,双子塔与新月塔并肩而立,光辉夺目。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他曾以为那是整个城市里最美丽的建筑,它们将携手破除旧时代的陈规陋习,引领着所有致力于改变一切的人走向属于他们的世界。

然而这里最终还是被拥有着社会百分之一资本的人们所占领。新月塔那标新立异的建筑立面染上了尘世的灰霾,已不再令人惊叹;双塔锋利的倒影,最终破除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微不足道的梦。

失望,焦虑,自责,后悔...曾以为五年的韬光养晦,他已经能足够坚强地接受所有负面情绪的冲击,然而还是高估了自己。

低头望着医院大楼马路上穿梭的车流,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十字路口交叉而过。他们就在生与死的门外冷漠地行走,没有人关心究竟今天有多少生命从这里出生,又有多少痛苦的人最终死去。有那么一刻,Forth悲哀地想,如果自己真的从这里跳下去了,又有多少人会为他的离去而悲伤。

 

“想自杀,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Forth猛然回头,背后这个幽幽传来的声音像一把尖刀直插进他还未痊愈的皮肤,刺得心里阵阵发凉。

天台宽大的柱子后飘出一点白色的衣角,来人不肯现身,嘲讽的话却没有停下。

“这里风景可以说除了新月塔外全城最佳,能看看再走也算不枉来这世上一趟;落地高度也足够,附近没有大树电线杆之类的障碍物,保证死的干脆利落;最后,从你现在正对的地方落下去,刚好就是医院的停尸间门口,你一跳我马上派人过去抬尸体,直接送进冷库,连担架都省了。”

这番话听得Forth目瞪口呆,那风中飘动的衣角看起来更渗人了。作为一个地道的理科生,从来只谈科学理论生物进化的他也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大白天见鬼了。

上天台发泄情绪这种幼稚的事被人撞见了,就是脸皮再厚的人也会不好意思,Forth看到地上被他甩开的两只拖鞋,还有自己所处的位置,还真像个自杀现场的样子。

“我...没想自杀...”刚才大喊大叫的气势消失了,Forth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软弱无力地反驳。

“啊?不想死你爬那么高干什么?浪费表情!”那人不屑地冷笑一声,“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像是要离开。

“喂!你是谁?喂!你给我停下!”

在Forth的一阵大喊后,脚步声才终于停了下来。但人还是躲在柱子背后的阴影处不肯出来。

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和被嘲笑的恼怒,Forth顾不得背上伤口撕裂的疼痛,快步走到柱子后方,一下子抓住了那人的手臂,把他转了过来。

白色的口罩,乌黑明亮的双眼,额前微长的碎发,这副打扮让Forth有些似曾相识。

目光渐渐向下,Forth这才看到那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上冷冷地盯着他。配上这一身装扮,戴个白口罩也就不奇怪了。

“您…是医生?”弄清楚情况后,Forth的口气立刻变得恭敬起来,眼光从脸往下挪,他瞄到了白大褂上挂着的名牌:“Blof医生?”

被叫到名字后,医生好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几秒才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嗯…没错...”

Forth歪着头盯着他,直到颧骨附近的皮肤越来越红,就连白口罩也遮不住。

“我说医生,您刚才那样说话,传出去可不太好吧。”他故意用戏谑的语调说。

Blof医生的脸涨得更红了,但又碍于被人抓住了把柄没法发怒,只能苍白地辩解道:“刚才...那是对付有自杀倾向的人的一种反向刺激手段,你可不能乱说话。”

“哦?是吗?”Forth半点也不信,刚才自己处在那么危险的位置,他的语气却依然满不在乎,还故意讽刺,分明就是拿自己开玩笑。

“我劝医生这样破格的方法还是不要用了,幸亏这次我并不是真的想自杀,”Forth神情严肃地说着,向他越靠越靠近,得意地看着那穿着白大褂的小个子被逼的贴在柱子上颤颤发抖。

“如果下次碰到别人再这么刺激他,说不定真会把人逼得跳楼呢!”

漂亮的眼睛对上Forth嘲弄的眼神,医生的脸终于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他恼羞成怒地皱紧眉头,用力推开这个不懂知恩图报还反过来警告他的病人,飞快地跑进了离开天台的门。

Forth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毛,慢悠悠地也走到出口附近。只见门上插着一条小小的钥匙,Forth转动门锁把它拔下,仔细看那铜制的钥匙上贴着一小块的医院用的白色胶布,有人用清秀的笔迹在上面落下几个字:“天台钥匙。”

Forth忽然知道了天台门准时打开的秘密。


把钥匙圈串在食指上,Forth哼着歌,利落地锁了门,心情忽然一阵大好。

回想着那人逃跑时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有那连生气也很好看的眼睛,Forth忍不住微笑了。

从未想过,原本晦暗无比、不见天日的低落情绪,竟会被一个忽然闯入的陌生人改变。穿着白大褂的他仿佛冬日的阳光,迷人又温暖,只要安静地站在那,就能驱散所有阴霾。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又熟悉的感觉了。

哼着歌走下楼梯,穿过早已空无一人的走廊,Forth心里盘算着,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要怎么把钥匙的事利用一下。。

‘要是他跑了怎么办?’

Forth自信的摇摇头,赶走了这点不必要的担心。摊开手心,金色的钥匙就静静地躺在那。有了这个,他一定会乖乖地自己找过来。

期待着再次相遇的Forth走到了电梯前,按下了病房所在的楼层,平静再次回到了心间,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而他,和逃跑的他都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也在刚刚的一瞬间开始转动。

他们的故事,再次开始了。


TBC

考虑了很久要不要按照原本的故事框架写,担心有人或觉得故事发展到现在太狗血了。

但其实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不过展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命运般的相遇。

我想写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浪漫爱情故事。而现在他们终于站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可以像平凡的人们一样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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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新成朦胧诗,淡笔旧印薛涛纸。
闲亭坐看云来去,正是花开月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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