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淡月云来去

心战13(律师ForthX心理医生Beam)

前情提要:Beam在Forth眼睛即将恢复之前选择离开,从此消失无踪,就连最亲密的朋友也只知道他飞去了另一个城市;然而Forth并没有放弃寻找,但等待一段时间依然无果后,他选择先履行当初的人生计划,回到上大学的城市,和旧同学继续律师的梦想。五年后,Beam回到A市,在机场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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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飞的落叶扫过长长的街道,倏忽而至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钻进每个或干净温暖、或布满尘埃的角落,为这个沿河而建的城市带来几分凉爽的秋意。

街上的行人纷纷穿起了棉衫大衣,爱美又怕冷的女孩们皆是人手一条轻薄柔软的围巾,半掩着自己涂了各种价格高昂化妆品的精致小脸,不停搓着娇嫩的双手呵出一点白气。尽管坐在温暖干燥的车厢内,Beam还是忍不住瞄了瞄自己空荡荡的脖子,又把大衣的领口往里拢了拢,心想着等发了工资也该去买条围巾了。

在心理科的这三个月,算不得顺利,但好歹平稳地度过了。今天临下班前,精神科主任还过来视察了一会,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鼓励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当时,Beam正给那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中年失婚妇女递上科室里最后一盒抽纸,转手就往主任怀里塞了一叠申请加班补贴和暂缺物品的单子,头也不回地说:“您先把这些批了,我们再聊革命的事,成不?”

余光里主任的圆脸迅速地由红变白,Beam目送着他捏着那叠单子颤巍巍地走出了科室大门,为主任脆弱的心脏担忧了一秒,接着就被失婚妇女的嚎啕大哭猛然打断。

‘Kit说得对。’Beam靠在车窗玻璃上,头痛欲裂,心里直后悔当初因为一时冲动,信了Pha的花言巧语,被他骗回了A城。那死家伙在电话里描述的可是一份既休闲舒适、又富有社会意义的工作,按他的话说,Beam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诊疗室里,每天看两三个病人,偶尔写写论文报告,顺便给住院部的病人和医院的同事讲讲心理预防和康复治疗的小知识。最后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来医院后的生活质量和收入水平绝对和以往自己开诊所的相差无几。直到Beam下了飞机,收拾得整整齐齐到了医院,才发现工作的地方根本就是一个“三无”空地——没医生,没护士,没设备。整个科室就像是杂物房改的,被塞在门诊大楼的顶层最里边,隔壁就是通往天台的旧楼梯和清洁间。科室里零零散散地摆着几张办公桌和椅子,就连心理谈话必备的隔音间和沙发都没有,整个看起来破得就跟废弃了七八年的公寓写字楼一样。

Beam才看了一眼扭头就走,无奈又在半路被Pha逮了回来,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勉强点头留下。忙活了小半个月,受了院里多少白脸和眼色,心理科才终于改成了现在的模样,立起了牌子开始接诊。经费有限,场地也差强人意,和从前在双子塔的办公室比起来自然输了一大截,但好歹也是自己一手一脚弄起来的,偶尔Beam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翘着二郎腿,看着辛辛苦苦布置的一草一木,心中还是充满了成就感。

工作环境都这样勉强,更别说薪酬了。一个月后Beam从财务科领回了自己的工资条,随便看了眼就塞进了抽屉的角落,那上面的数字只是以往接一个病例的零头。幸亏他有储蓄的习惯,虽然这几年读书上学花了不少,但还有些家底撑着,也不用真靠这点工资来立足。

虽说比起从前安逸舒适的生活差了不少,不过像现在这样,安安分分地工作,不必战战兢兢地伺候那些贵客,倒也不错。


从车站到家门口就五分钟的路程,Beam按下电梯按钮,顺手在公文包里开始翻钥匙。如果没记错,今天Kit应该还在外地玩没回来,晚饭大概还是要靠外卖解决了。点开几个外卖的应用程序,Beam轻轻叹了口气,竟有点想那个吵吵闹闹的小子。

刚到家门就被吓了一跳,公寓的门大开着,今天早上离开时还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半干的衣服、不对称的袜子、几包开了口的零食,若不是看到角落边还落着五颜六色的旅游纪念品,真以为遭贼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在他辛辛苦苦擦干净又抹了保养剂的沙发上瘫着,两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好像这样待上一个小时地上的东西就能自己跑回应该待的地方。

Beam嫌弃地用指尖挑起一件似乎正散发着“味道”的T恤衫,随手甩在了Kit呆滞的脸上。“起来!”他试图用脚把沙发上这摊“烂泥”铲开,却还是以失败告终。Kit将脸上的脏衣服扒了下来,仍赖在沙发上发呆,死活不挪开。Beam没有办法,只能把工作时的温和态度重新捡起来,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玩到明天呢?”

“你们?”呆滞的脸总算有了点反应,Kit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清秀的眉毛皱成一团:“你果然又跟Pha串通好了!”

辛苦工作了一天的心理医生完全无视了他的质问,轻轻拨开沙发上的一团不知名物体,舒舒服服地靠着扶手坐下。“Pha的意图那么明显,我还以为你知道。”Beam无辜地眨眨眼:“难道你就看不出来?他什么时候关心过你的休假计划?”

“我...”Kit顿时焉了:“我哪知道...”

“先不说这个了,这次去玩得开心吗?”Beam扫了眼桌上那堆得跟小山似的明信片和冰箱贴,心里有了答案。

“呃,刚开始的时候还行...”

Kit想起在机场和Ming意外相遇的那一幕,气氛尴尬得只想找个洞立刻钻进去。经过这些年的争吵和冷战,Ming对自己已不再像当初一样温柔,但他还算识趣,当下就友好地挥手告别,免得大家再尴尬。出租车上,Kit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碰巧,看着窗外飞驰的美景,单纯的个性使他很快就将事情抛之脑后。

可这种独自旅行的自由和爽快并没能持续太久,下车后,他在酒店大堂再次碰见准备check-in的Ming。

两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叹气,这无比熟悉的套路早就发生过多少回了,也只有他们还出于对朋友的信赖,傻乎乎地信以为真。因为有了前几次一起外出的经验,了解对方的喜好和习惯,一路玩下来还算默契。哪知道顺顺当当了好几天,竟会在最后出了岔子。


Beam一见他撅起嘴,便知道这回肯定又与Ming闹得不欢而散了。说起来也怪,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各自都开展过几段关系,但统统无疾而终。分分合合,连最初反对得不得了的Pha都认命地调转方向,和自己的男朋友一起为他们俩做媒。来来回回制造了这么多机会,这俩冤家的关系却依然不温不火的,往往是眼看了要往好处发展,却总是因为一些小事使得关系又僵下来。照Kit这回的反应来看,恐怕Pha的一片苦心又要付诸流水了。


“总之,你不要再撮合我们俩了!”

一周后,‘狂野医生帮’的聚会上,Kit非常严肃地对Pha说。

“好吧。”Pha无奈地摊摊手,似乎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旷日持久的“媒人计划”。Beam安心地端起青瓷茶杯,动作优雅地掀开小巧的茶盖,闻了闻淡淡的茶香,心想这样也好,省得Kit回来发疯,又得帮忙擦屁股。

“那这次也该轮到Beam了。”

Pha毫不意外地看着对面的人一下子被滚烫的茶水呛到,弯下腰来猛烈咳嗽,茶汁茶杯散了一桌。Kit惊讶得一时间忘了反应,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替身旁仍在咳嗽的Beam扫背,然后一边收拾狼藉的桌面,一边没好气地问:“你又想干什么?”

“联谊啊!”Pha大大方方地笑着说。

“开...开什么玩笑!”Beam抬手抹去嘴边的水渍,气息不稳地说:“怎么闹到我这边来了!”

Pha爸爸的表情很是认真,他痛心疾首地看着一旁呆愣住的Kit,用心良苦地说:“Kit的事我是搞不定了,就看天意吧。可你的终身大事拖了这么多年,也该抓紧了。”

“你又不是我爸,别用这种口气行吗?”Beam无奈地试图反驳:“况且我还年轻,再玩几年也...”

“再玩几年就晚了!”Pha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桌子,掰起手指开始数落:“第一年你说刚到那边不习惯,行;第二年你说学业为重,说得过去;第三年第四年你又说要忙着写论文作报告没时间想,好,让你过了。可算起来,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在外地我管不了你,可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能再看你这么吊儿郎当地继续下去!”

“要知道,像你这样自恃长得好看又有点小聪明,挑来挑去谁也看不上,最后铁定孤独终老!”

面对Pha的一番‘肺腑之言’,Beam没有答话,用筷子挑起碗里的一根菜心,无聊地晃来晃去。他看似心不在焉,其实想得比谁都明白:Pha是因为自己早就感情稳定,过上了美满安定的小日子,却看着好友们一个和前任纠缠不清,一个飘来飘去居无定所的,心里过意不去,才这么着急要给他找个下家。对于这份好意Beam很感激,却难以接受。

“是啊!”Kit见自己脱难,居然也加入了游说的队伍,模仿着长辈的口气:“早点找个人照顾你下半生,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不用跟我挤在一块啦!”

“我看你就是想早点把我踢出去吧?”

Kit被他幽怨的一瞥吓得气势尽退:“不是,我...我...”

“我什么我!”Pha不知在何时走到了Kit的身后,往那宽厚的背上重重一拍:“你也要去!陪Beam一起去!”

可怜的Kit被那一下打得呼吸不畅,回头还没来得及反对,便又被Pha狠狠地盯了一下,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好吧,我可是为了你啊,Beam!”

一旁,话题中心却在悠哉悠哉地吃着碗里的菜,丝毫没有要应承的意思。迫于Pha爸爸的威势不得不继续游说工作的Kit一手摸着被打疼的后背,一手摇着Beam的手臂:“去吧,你知道他的,不会轻易罢休。”

“况且,这么久不谈恋爱,你还在等什么呢?”


‘是啊,我还在等什么呢?’

手边的筷子终于放下,Beam出神地看着满桌子的菜肴,熟悉的房间,还有为自己终身大事着急的好友们,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五年前的那场送别会也是在这里,那天Kit哭得稀里哗啦的,黏糊糊的鼻涕和眼泪把他精心烫好的衬衫湿了一大片;Pha沉默地看着他们俩,给了Beam一个理解的眼神,最后提议为他再次举杯。

记得碰杯后,他干了满满的一杯酒,借着醉意发疯似地大喊着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五年过去,这一幕却好像发生在昨天。几乎每个孤独的清晨和难眠的深夜,当Beam被挫折和琐碎的生活弄的焦头烂额时,他总会想起当初这句誓言。上学、打工,每天在课堂、诊所和公寓间奔走,混乱的作息时间和繁杂的学务几乎把人的精力完全掏空,在无尽的忙碌中,他也终于摆脱了无休止的回忆与思念,将过去的一切尘封。

五年后,带着一个全新的名字和身份,Beam自信满满地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一河两岸的典雅景色,游人如织的城市中心,日复一日拥挤的过江桥梁,还有那喧嚣热闹的夜生活... 而朋友们也依然在这里等着他履行相聚的约定。

只是,再也没有人需要他跨越半个城市的担忧和陪伴,夜深时分,也不会再有人静静地握住他的手心。

而这,就是他所亲手注定的结局。

那么事到如今,还等什么呢?

恍惚间,Beam听见自己张开嘴,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字:“好。”


随便找了个借口先送走Kit,Pha表情复杂地看着一脸轻松的Beam,将他拉回房间。

“你知道,让你去联谊只是为了让Kit上钩的,对吧?”

Beam摇摇头表示完全不知道,Pha翻了个白眼,深深为朋友日益退步的看眼色能力感到担忧。“当然是为了Kit啊!你难道真心想去联谊吗?去认识女孩子?”他不可置信地问。

“为什么不呢?”Beam显得满不在乎。

“唉,真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Pha倒退一步靠在墙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心想这种三姑六婆拉红线的事以后还是少碰为好。

“不过,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Pha,你为什么非要把Ming和Kit凑成一对呢?”Beam将头痛的好友拉到桌边坐下,试着劝他:“你给制造了这么多机会,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难道你就没想过,或许他们注定就少了这点缘分吗?”

“你最初不也是挺反对的吗?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要坚持?”

“我说,你当初不也想让Kit回心转意吗?现在怎么又这样消极呢?”Pha疲惫地揉着额头,反问道。

“我只是明白过来了。”Beam叹了口气:“Pha,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

“事情不都像你想的一样,我...”Pha英俊的脸上显出一丝犹豫:“我也有我的难题。”

人生一向顺风顺水的Pha也有解决不了的事?Beam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不过终归是他自己的事,Pha不肯说,大概也是知道旁人没办法解决,因而Beam也善解人意地不打算开口再问。

“那联谊那天,我就去走个过场?”

“当然。”Pha终于松开捏着太阳穴的手指,一边闭目养神,淡淡地说起当天的计划:“我会让Wayo通知Ming过去,你就随便逛逛,找个时机溜掉就是了。”

“好吧。”Beam耸耸肩,又随口问了句:“对了,怎么不见你把你那小朋友带出来让我见见?”

Wayo和Pha刚相识时,Beam只在夜店远远地看过几眼,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确定关系后,Beam已经忙着外出读书的事,根本抽不出时间;之后两人谈恋爱谈了五年,他却一直在外地。因此Wayo的名字是天天听着天天念,实际上互相之间却从未正式见过面。

“他今天去机场接朋友了,下次吧,再找机会。”

Beam含糊地嗯了一声,反正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总有机会。

“我走啦!”他挥挥手走出包间。Pha这才慢慢睁开双眼,看着那个潇洒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现在这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个月后,联谊会如期举行。Beam不舒服地抓着脸上厚厚的口罩,刚想趁着别人不注意把夹在头发上的小熊头箍扯下来,就被Kit轻轻拍了手:“别动,这是规定。”

哪门子的规定会让男生也戴这种幼稚到爆的头箍啊!Beam在心底愤怒地呐喊,反观身旁的Kit倒是很满意地摸了摸头顶上柔软的兔耳朵,也戴上了印着可妮兔的白色口罩,进会场前还让Beam帮忙仔细地调整了口罩的位置。

“真是太幸运了!”他兴奋地拉着兴致缺缺的朋友给自己拍照,爱惜地摸着可妮兔的皱成一团的小脸,笑得眼睛都弯了:“居然拿到最后一个。”

Beam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恨不得立刻对他吼:“这本来就是Pha那个红娘安排好的,你这个白痴!”但想到Pha那在健身房塑造的紧实肌肉,Beam不由得害怕地抖了抖,赶紧把到了嘴边的真相咽下去,敷衍地陪笑。

医院那堆满眼冒着小心心的护士肯定不知道,对待小孩子如春风般温暖,对着旁人如冰雪般冷酷的儿科医生私底下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萌宅,对可爱的娃娃和美味的甜品毫无抵抗力。Beam划动着屏幕一脸阴笑地看着帮Kit摆拍的各种可爱造型的照片,心想得找个机会好好利用这些要挟他一回。

正苦恼该把哪几张当作秘密文件存上云端,右手手肘便被人用力一拉,Beam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石子路上,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被人拉着在草坪上飞奔。Kit紧紧地扯着他的手臂,一边毫无形象地大喊:“我的天!米芝莲三星的甜品店居然在这里有摊位!”Beam心中大叫不好,但因为Kit戴了口罩完全不用顾及形象,对于甜品的热爱使得力气倍增,他也只能毫无抵抗地一路顶着怪异目光,挤过无数拿着棉花糖的少女们和她们的联谊对象,冲到了刚开的粉红色摊位前。

Beam看着几位帅哥店员们收不住的讶异目光,懊恼地遮住自己的眼睛,拼命想把Kit挽在他胳膊上的手甩掉。即使大半的脸都被口罩挡住,他们俩的性别还是很明显的。这样暧昧的姿势再保持多一会,恐怕不等Ming来劫人,Beam也没脸继续待在这了。

琳琅满目的甜点吸引了Kit的全部注意力,挽在手臂上的力度也稍稍降低。眼看约定的时间将至,Beam悄悄瞄了眼正兴致勃勃点餐的Kit,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手,伏在耳边轻声说:“我看到一个不错的妹子,先溜了兄弟。”Kit对于突发状况一向反应较慢,趁着他愣神的瞬间,Beam赶紧转头就跑。


一路顾着回头看有没有人追来,跑着跑着Beam就失了方向。经过了人山人海的游戏区和美食区,小路的两边变成了卖工艺品的摊子。也许是双人游戏区和美食摊位太过热闹,显得这边的人异常的少,草坪上也不再有摩肩接踵的人群,游人三三两两地匆匆经过,偶尔才有一两对情侣停下来,看几眼蕾丝桌布上摆着的小首饰。

难得清静,天色也还早,Beam决定先在这边逛一逛,消磨一下时光。今天是这周最后一个休息日,晚上Pha的计划如果成功,那么Kit多半是不会立刻回公寓的;如果失败了,那自己也免不了再一次帮他擦屁股的命运。总之,在这两种结局到来之前,有个地方能让他静下心来,安安静静地过周末,也总比回家面对冷冰冰的四面墙要好。

“叮叮”...“咚咚”...

敏锐地捕捉到八音盒的清脆乐声,Beam被这个卖纪念品的小摊位吸引,循着声音走紧。摊位前的布置着实平常,也难怪没有多少人肯在这里停留。看摊的女孩坐在帐篷的最里面,正伏在书桌上打着盹,丝毫没有察觉有顾客光临。Beam忍不住伸手拿起了桌上一个小八音盒,手指放在金色的把手上转动发条,闭着眼静静地聆听着流淌而出的乐曲。

《致爱丽丝》,耳熟能详的曲子,路上随便抓个人都能说出名字。不知为何,Beam却听得极为用心。跳跃的音符中夹杂着不少齿轮和发条的噪音,显示出这款八音盒的做工粗糙,实在对不住它所标示的价格,可Beam愣是在寒风中站着听了很久,迟迟不舍得将它放下。

音乐开始断断续续,最终突兀地在某个章节处停了下来。Beam睁开眼睛,蓦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凭着直觉,他慢慢地转头,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睛。


“砰!”心脏忽然剧烈地跳了一下,Beam握着八音盒的左手猛地松开,金色的盒子落在桌面,碰到了另一个八音盒。碰撞的瞬间,脆弱的玻璃猛然破裂,发出尖细的响声。

Beam完全没有心思管这一时失手造成的惨况,他直直地盯着这个同样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把他的耳朵震聋了。

仿佛时间在此时静止,除了眼里的那个人,其他都被视野虚化。高高的个子,身上披着一件褐色夹克,里头罩着深灰色的毛衣,一条故意做旧的牛仔裤,黑色休闲鞋。瘦削的脸有大半都被黑色口罩遮住,凌乱的刘海垂在他的眼睑前,使五官变得更加模糊。散发着的可爱气息小熊头箍被随意夹在没有经过打理的发间,在男人浑身凌冽冷酷的气质前显得极为突兀可笑。可即便是顶着这样一个怪异的造型,他却显得坦然自如,好奇的双眼毫不畏惧地迎着Beam投来的眼神,继续他充满探究与疑惑的凝视。

无论是着装,还是气质,这人都没有一分像他。可一向毫无道理的直觉就是霸道地刺穿了所有外在的包装和掩饰,明明白白地扔过来一个答案:“那就是他。”

Beam眼神中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恐惧,他把颤抖的手放回了口袋里,紧紧握成拳头。身体虽依然挺直,后退的脚步却暴露了他的内心。‘逃!’这是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在这诡异的状况中,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看摊的女孩被玻璃破裂的声音惊醒,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走向前来。


Forth站在距离那个摊位外几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理智告诉他到时间了,要走了,目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那个男人身上挪开。

冬天还没到,他却往身上裹了件厚厚的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针织的墨绿色围巾,脸上也同样戴着一个硕大的口罩,完全挡住了鼻子和下半边脸。他的头发又黑又长,似乎是为了方便在风中行走,还随意地用橡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辫。这样圆滚滚的造型,配上脑袋上那和自己一样的熊耳朵头箍,意外地并不显得突兀,反倒还有些可爱。

这人应该很怕冷,虽然手上没带手套,但却将半只手掌都缩进了袖子里,余下的半只正托着一个小小的音乐盒,放在耳朵边一脸陶醉地听着。一个大男人站在卖充满少女心的工艺品摊前不走,还闭着眼睛听音乐,这样的场景放在哪都不免有些奇怪,可Forth的心里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他甚至看得有些入迷了,即使心里对自己这种说不上正常的反应仍有些怀疑,却没有办法控制让它停止。

是因为那人长得好看,很有魅力吗?显然不是。莫说脸看不清,就连身材也被厚重的衣服挡住,是胖是瘦都分不出来。况且,说不定掩藏在口罩下的也只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这样的外形,又怎么能见惯各色俊美男女的Forth另眼相看呢?

唯一可能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场景很熟悉吧。Forth在心里笑着这忽然而来的多愁善感。明明就是因为自己经常拿着那个八音盒听个不停,才会被这个男人相似的动作所吸引。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时候去找Wayo了。Forth抬起头打算最后再看一眼,便转身离开。

此时,沉浸在音乐中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

莫名其妙被人盯上,肯定心里不太舒服。理智再一次提醒Forth应该要礼貌地挪开目光。哪想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固定住他的目光,使Forth动弹不得。

这种着迷的感觉让他觉得困惑,却又说不出原因。对方黑亮的眼珠却在此时染上了另一种情绪,Forth能感觉到他在害怕,想要退缩,于是继续不解地盯着,心想难道自己看起来就这样可怕?


“嘿!”看摊的女孩走到展示桌前,不满地指着两个裂掉的八音盒,生气地冲Beam说:“先生,你不是想砸了东西就跑吧?”

Beam的手已经伸到包里准备掏钱,却被女孩的一句话窘迫得脸都红了。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还紧紧追随着自己的动作,他拧着眉头,使劲咬了咬嘴唇,一股不快涌上心头,半句辩解也没说便付了钱,拿了两个破掉的八音盒快步离开。

Forth刚想跟上去,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不耐烦地接起,眼睛仍紧紧盯在那人即将消失的背影上:“喂?”

“Forth,我这边出了点事,可能要迟一点,要是你急的话就先走吧。”Wayo的语气很匆忙,恐怕是遇上了麻烦,Forth当然不会就这样抛下朋友离开,况且他还有事情必须问Wayo。

“我不急,你在哪,我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Wayo匆匆说了个位置便挂了电话,等Forth再抬起头,那个身影早已消失了。顾不上心中那点可惜,Forth收起手机,往Wayo的方向赶去。


Beam像逃跑似的离开了工艺品区,一头扎进了美食区的人群中。他心里记挂着Kit,想偷偷溜到刚才离开的摊位附近看看情况。

还没走到附近,便看见前头一片黑压压的围观人群,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Beam隐约听见Kit熟悉的喊叫声:“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坏了!’Beam一边道歉,一边奋力挤过几个嚼着糖看戏的女孩,扎进了事发中心。只见Ming神情严肃地抓着Kit的一只手,稳稳地把正在挣扎的人一点点地拖回去。虽然戴着口罩,可Kit脸上因为激动而浮现的红晕还是清晰可见,Beam紧张地捏紧了拳头,拿不准该不该上前去帮忙。

猛地挣扎了一会,栗色头发上摇摇晃晃的兔耳朵也终于松脱落地,趁着他低头去捡发箍的瞬间,Ming顺利地将人完全拖进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不就是忘了叫你起床去看日出吗?用得着马上买票飞回来?使劲抓着还在不停挣扎的Kit,Ming火冒三丈。换作谁,一早起来发现昨天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着急忙慌地在附近找了一天,才听说原来那人早抛下自己就回家了,试问有哪个不会气得脑袋冒烟?

回来后,Ming本想故意放一放,别让Kit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太重要了。还没等气消呢,居然又接到Kit背着他开开心心去联谊的消息。Ming顿时就疯了,丢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飞车过来,正好撞见Kit笑嘻嘻地挽着一个女生的手做准备游戏。

“还敢背着我去联谊!”Ming恨恨地往那白嫩的手背上重重一拍,Kit霎时疼得喊出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滚!要你管!”

对于那次旅行不欢而散,Kit心里也很郁闷。距离结束的倒数第二天,两人才和和睦睦地吃了晚饭,还破天荒地在海边散步,互相说了好多这些年的心里话。夜空中听着海浪声,看着Ming笑着的桃花眼,Kit心如鹿撞,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关系还没有恶化的时候。

他决定给彼此一个机会,低头扭捏着提议说明天一起去看日出。当时,Ming明明那么温柔地笑着答应了,第二天自己却在床上被耀眼的阳光弄醒,等他气冲冲地敲开隔壁套间的门,里面也没有了Ming的身影。

Kit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Ming总是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骗了他一次又一次。看日出前的那个夜晚,他窝在被子里想了一宿,明天见到Ming该怎么说和好的话,却伤心地发现自己不过又是被一个谎言困住,自作多情。怒气攻心,那瞬间他再也不想看见Ming了,就连和他同一架飞机回去都是那么的难以忍受,立刻就打电话去航空公司改了回程的机票。

其实回到家冷静下来后,Kit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Ming,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回来,肯定让他担心了。没想到等了一天又一天,足足过了一个月,Ming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Kit从最初的内疚,到郁闷,最终变成了现在郁闷到发火的境地,看见Ming的脸就想打他一顿,哪还顾得上听他解释呢?

Ming觉得忍了这么多年,Kit居然还这么任性,仗着自己的照顾和喜欢,不仅大庭广众地发脾气,口不择言,还敢打人!心里冒着的火一时也收不回来,竟一把抓住了Kit的手,用力地将准备逃跑的他扭了回来。


Beam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仔细分析现在的状况。从Ming的话听来,两人起争执不过是因为一件小事,奇怪的是Kit竟也这样的没分寸,或许并不像说的那样简单。眼看着两人又要打起来,Kit的手腕都现了红印,Beam心里一急,赶紧冲上前想把Kit解救出来。

冒着被拳头波及的危险,Beam先伸出手去把Ming握在Kit手腕上的手指掰开,Ming看着人就要从自己身边逃走,居然越箍越紧。“放手!”Beam也生气了,不管谁对谁错,Kit是自己的朋友,绝不能看着别人伤害他!

Ming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戴着白口罩的家伙像是和Kit十分亲密的模样,眉头越皱越紧。三人僵持不下,Beam用力得指节发白,Kit一边喊着疼一边往Ming的身上打,而Ming则紧紧握住Kit的手腕,承受着他一轻一重的拳头,固执地就是不放开。


“Wayo!”Forth赶到附近时,战况正逐渐升级。Wayo看着Kit的拳头重重地落在自己朋友身上,也有点心疼,碍着Pha的面子不好出声,只得着急地推着自己的男朋友:“Pha,赶紧把他们拉开!”

Pha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设想的可不是这样一副场景。Ming不是应该在Kit还没来得及撩人或者刚被人搭讪时,以霸道总裁的姿态强硬地走过来,把Kit拉进怀里宣誓所有权,然后两人和好如初吗?怎么温馨美好的场景会变成现在这样像是火山喷发般的态势?还有,Beam不是让他找机会溜了吗?怎么他也搅和进来了?

被Wayo用力一掐,Pha总算回过神来,着急地跑下了楼梯,走到Ming身后将他强行拖开,一边向着Beam大喊:“把他带走!”同时紧紧地压制住手下仍不甘心挣扎的肩膀。

Forth叫了一声Wayo的名字,那拧成一团的小脸回头看见是Forth,才稍稍放松。他们正站在会场附近的一个制高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Pha将局面控制,心里都舒了口气。见困扰Wayo的麻烦事已经过去,Forth忍不住拉着Wayo,问了一个藏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

“你问我还记不记得Beam长什么样?”Wayo失声大笑,左手向下指了指:“那个就是Beam啊!”

Forth听了赶紧跑到栏杆边去仔细看,顺着Wayo手指的方向,只见有两个身高、体型相似的男人互相抓着对方,一个似乎在把另一个往外拖。他一时间分不清,只得急着又问:“是哪个啊?”

看着Ming被Pha拖开,Wayo心里乱成一团,只顾着关心自己的朋友有没有受伤,脑海里闪过Pha今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我让Kit戴了一个白色的口罩,一个兔耳朵头箍,很好认的,你告诉Ming让他别搞错了。”

他并没有仔细地确认Beam的装扮,便告诉Forth:“白色口罩,没戴头箍的那个。”

Forth再定睛一看,两人都戴了口罩,没戴头箍的那人是栗子色的头发,而带了小熊头箍的,脖子围着一条醒目的墨绿色围巾,分明就是刚才听八音盒的那个男人。心里竟闪过一丝失望:‘怎么不是他?’

“话说回来,你怎么也认识Beam?”Wayo见Forth从昨晚就紧张兮兮地,一早就打电话来问他今天的安排,也不管自己是和男朋友约会还是工作,非要过来见一面,说有重要的事要问他,结果竟是这么个问题。

“你在找他?”


Forth脸上的兴奋慢慢消退,最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是的,我找他,找了好多年了。”Forth看着‘Beam’被那个男人慢慢拖出了空地,消失在人群中。刚才的争吵他虽没有看见是怎么开始的,但双方的关系却非常明显。尽管他们吵得一度要打起来,但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Forth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彼此喜欢的。

‘Beam已经在和别人交往’这个残酷的事实横在Forth的眼前,令他想躲也躲不开。‘看来Beam的感情生活也不太顺利’,这一点认知倒是让他稍稍感觉到一点安慰。

严肃的正义感很快就打倒了他心里这点不太光彩的念头。‘你怎么能这么想?Beam过得不好,难道你会开心吗?’他沉默地批判着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直到那点不该出现的念头慢慢消失。然而心中的空洞却越来越大,即使是和Beam重新相遇的喜悦也无法将它填满。

他怅然若失地垂下头,弄不明白寻寻觅觅了这么久,那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心里竟只有这么一点喜悦和激动。也许是当年不辞而别对自己的打击太大,说不定对Beam的感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

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有点陌生吧。Forth努力回想刚才Beam的举动,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记忆中,Beam一向很冷静,即使是气极了也绝不会出手伤人;他虽然不是出身上流社会,却有很好的修养和礼貌,大庭广众之下和男朋友吵架,很不像他的作风。

不过,人的行为表现往往因对象关系的深浅而改变。Forth安慰自己说,他也许私底下就是这样火爆的脾气,不过因为是病人,又是得罪不起的贵客,所以才耐着性子好好说话;至于这样吵架,大约也是真生气了,毕竟对方是男朋友,又怎么能和一个只有金钱关系的病秧子相提并论呢?

Forth惆怅地作出了理性的判断,不管Wayo在身后担心地叫他,昏昏沉沉地从看台离开了会场。

‘如果Beam已经开始了新生活,那我就不该打扰他了。’

决定虽令人痛苦,但也无可奈何。Forth心事重重地走向停车场,恍惚间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最后却停在刚才那个听八音盒的男人身上。没来由的,他对那个身影产生了一丝亲切感,仿佛比刚刚再遇见的‘Beam’感觉还要熟悉。

‘疯了吧!’他挥挥手打断了这个念头。刚刚才决定放下对Beam的执着,马上又转向另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感情未免显得有些轻浮和儿戏。就算对Beam的思念已经在这数年间慢慢消失,孤独地坚守了这么久,他的心也不该如此廉价,轻易就被别人吸引了去。

重重地摇摇头,Forth发动了汽车,决定把所有精力都收回到手头这个至关重要的案子上来。

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当做一场白日梦吧。

‘倒宁愿,不曾相遇...’

 

TBC

 

嗯,狗血剧情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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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新成朦胧诗,淡笔旧印薛涛纸。
闲亭坐看云来去,正是花开月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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